第十一章 旁觀曹、劉交鋒,體悟用兵之道

夕陽沉墜,絢麗的晚霞仿佛懸在天上的一抹帶淚的血珠,晚風四起,那血似的殘霞似被風吹走,向著西天疾去。

白日剛下了一場大雨,道路泥濘不堪,汙潢之中烙著數不清的車轍印、馬蹄印,腳印,並隨時有更多的印子加上去,把那泥淖壓得緊緊的。

兩輛四面遮幅的馬車轔轔地從泥地裏攆過,車軲轆濺起的泥漿淅瀝嘩啦一片聲響,像是這馬車行駛在水池裏,道路顛簸如在爬山,顛得那車內人搖搖晃晃。

諸葛亮一直低著頭想事,挨著他的諸葛均正在打盹,卻總也睡不沉,一忽兒醒過來問一聲到了麽,一忽兒睡著了卻不安生地揮舞手足。

連日趕路疲憊,若不是用意志力強撐,諸葛亮覺得自己已要散成了碎片,聽得車夫甩鞭的噼啪聲音,耳中也嗡嗡地只是胡亂回響。

顛簸中,車簾被甩得飛了起來,諸葛亮猛一擡頭,剛巧看見車外。

四濺的潦水在馬車周遭如天地沸騰,而更沸騰的是沿途上千奔逃的難民。放眼一瞧,血色殘陽下,黑壓壓地拖拽下約一裏長的人潮。有的肩挑背抗;有的推車趕馬;有的抱仔;有的負母;有的雖一身孑然,卻已是面色蒼白,走得累了,便在泥塘裏一跤坐下,哪裏管什麽泥地肮臟濕冷。哭聲、喊聲、嘆氣聲此起彼伏,匯合成一片淒惶之聲的海洋。

眼前一切仿佛是世界末日般,似乎天地將在須臾間垮成一團泥,成千的難民便在這泥淖間躲避刀兵鐵蹄的踐踏,渴慕在硝煙中逃出一口可以活的氣。

諸葛亮嘆了一口氣。他們離開陽都後一路疾走,可才行了百裏,便聽說青州軍再卷刀鋒,諸葛玄聞得沿途不安寧,本想折轉返回,可回去的路已遍布荊棘,不得已硬著頭皮往前走,這一走,卻走入了上萬的難民大潮中。

一行人雖繼續前行,心裏卻記掛著陽都家裏。聽說青州軍燒殺搶掠,殘暴兇狠,凡下城池皆行殘戮,路上無處打聽戰報,唯有不知真假的小道消息四面流傳。風傳陽都已淪陷,昭蕙、昭蘇為此哭了好幾遭,諸葛玄也是滿腹擔憂,卻到底不合犯險回去,一路行一路愁,既恨自己當初真該硬下心腸將顧氏和諸葛瑾帶走,又恨這不給人活路的險惡世道。

諸葛亮煩惱得想拿把刀劈開自己,胸口堵著的郁悶太多太沉,像糨糊般粘著血肉,甩也甩不掉,他把頭伸出車外,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濁濕的空氣。

猛聽見有人清清脆脆地笑了一聲,諸葛亮略一訝異,卻見對面一輛馬車攆泥而行。一個綠衣少女伸了半個身體在車外,一只手抓著車前橫木,一只手扶住車廂,盈盈的雙目裏含了笑,映著晚霞的柔光,讓那笑臉格外動人。

“小螺!”諸葛亮驚喜。

小螺向他招招手:“我早看見你了!”

“你怎麽也在這裏?”諸葛亮以為是夢,悄悄在背後掐自己的大腿。

小螺笑吟吟地說:“我本來就要去淮南,你那天跑太快,沒等我說完呢!”

“去淮南?”諸葛亮昏沉沉的腦子被亮光一閃,他一巴掌拍在車廂上,“啊呀,正好,我們同路!”

小螺撇撇嘴巴:“我早就知道和你同路!”她做了一個大耳朵兔的鬼臉。

“小螺,快進來,別摔下車去了!”車內的母親叮囑道。

“知道了,沒事!”小螺回頭道,身子卻不見動,仍對諸葛亮道,“對了,我有樣物件送給你,擱我這兒很久了,偏你每次都跑太快!”她咯咯地笑著,一揚手,一團黑影飛向諸葛亮,“接著!”

諸葛亮把手深深地探出去,迎著物件的來路撲了一撲,可到底差了那麽一寸,那物件擦著他的手指落了下去。

小螺懊喪地呼道:“啊呀!”

諸葛亮也自沮喪,霎時,又聽見一聲驚呼,他忙伸頭去看,卻見小螺所乘馬車“嘎”地停了。

“陷住了!”車夫一躍而下,彎腰去拉車輪,卻是兩個後車輪深深陷入一灘泥淖裏,拔也拔不出。

“娘,車輪陷在泥裏了,拔不出了!”小螺對母親說。

“這可怎麽好!”車內婦人著了急,探出一半臉去看究竟,眉眼間越來越焦慮了。

車夫一面用力推著車輪,一面“啪啪”打馬前行,那馬嚙轡狠掙,車輪攪沸水般在泥塘裏轉個不停,剛剛浮上半截,人馬頓時都懈了力氣,車輪“嘩啦啦”地再次陷了下去。

“夫人,需找人幫忙,我一人怕是難以拔出車輪!”車夫擦著滿臉泥漿,馬鞭噼啪甩打。

婦人愁道:“倉促之間,去哪裏尋人?”她環顧四圍,視野裏人頭聳動,卻都是倦怠疲累的難民,她是矜持婦道的女人,本不好意思求陌生人相助,何況是自身尚且難保的窮途百姓。

“我來幫忙!”小螺說,說著挽起袖子,扶著車廂就要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