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治世用道德,亂世用謀略(第3/5頁)

那母親傻愣愣看了他一眼,瘦脫形的臉撮成了尖錐,下巴挪了一下,哆嗦著手在地上摸,指頭不停地擦來擦去,好不容易才抓著了錢,慘白的臉上擠出比哭還悲酸的笑,用堵塞的鼻音說:“謝謝,你是好人……”

諸葛亮看不下去了,鼻子酸脹得難受,他猛地扭過頭,怕自己再多看一眼,眼淚便要不由分說湧出來。

他迅速地跑過他們,那些蒼白的人影飛快地從眼角消失,仿佛一群已死的亡魂。

他跑進了祠堂,老人坐在正堂屋檐下避雨,看見他來了,只是把歪在左邊肩膀上的頭立起來,然後歪在右邊肩膀上。

諸葛亮把書放在老人身前:“我看完了。”

老人輕輕地撫了一撫書,本來被灰塵裹住的書冊已被諸葛亮擦得幹幹凈凈,斷冊處還重新穿上了牛皮繩,他許久沒有說話,忽然道:“你真看完了?”

諸葛亮一愣,他知道自己瞞不過去,只好誠實回答:“沒有,三日太短,我看不完。”他慌忙補充道,“可我全抄了一遍,留在家裏慢慢看。”他把右手伸了一下,這段日子天天都在抄書,指頭結了厚厚的老繭,還有深深的墨痕。

老人沉默有頃,倏忽展顏:“圍棋沒白下!”

諸葛亮釋然,他小心地說:“我能向您討教麽?”

老人沒說能不能,也沒有表現出拒絕的意思。

諸葛亮鼓著勇氣說:“您借給我的書,皆為法言兵言農言,與學館先生所教截然不同,我不知老先生為何教?”

老人把歪在肩膀上的頭擡起來,耷拉在眼皮上的頭發飄去了腦後,露出了他的一雙眼睛,暗黃的眼珠子輕輕一轉,他古怪地問:“剛才來的路上看見什麽了?”

諸葛亮怔了一怔:“路上……有很多流民。”

“他們從哪裏來?”

“有三輔、司州、豫州,還有冀州、兗州。”

“為何而來?”

“那些地方不太平,他們逃來避難。”

老人不問了,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學館先生所訓為治世法,我借給你的書裏為亂世法。”

諸葛亮仍是半夢半醒,有時明白了,有時又被迷霧籠罩了,他不甚通透,卻不合去問老人。

老人嘆了一口氣,他從身後又推出一紮書:“這是今日的書,拿去吧。”

諸葛亮蹲身抱了起來,老人看著他又是一嘆:“生逢亂世,有人避世不出,埋首林泉;也有人入世,匡正離亂。你若做前者,這些書於你無益,讀之,只為博聞矣;若做後者,則有大裨益。”

諸葛亮迷惑:“前者與後者有何分別?我該做前者還是後者呢?”

“我不知道,你該問自己。”老人又把腦袋耷拉在肩膀上。

諸葛亮知老人脾性古怪,他作了長揖,與以往一般,抱著書悄悄退了出去。

這一路上,老人的話總在他腦子裏縈回,那沒有答案的選擇像一柄尖銳的鋼刀,將他斬成了兩半,一半在暖風中徜徉,一半在冰雪裏煎熬。他隱隱約約地覺得自己會選擇後者,從此背負著巨大的悲哀在沒有盡頭的懸崖斷道上艱難跋涉。

馬蹄聲像颶風般呼嘯而至,有人在急聲吼叫,他根本來不及躲閃,情急之下向後一倒。那馬車飛奔帶起的力量將他推摔了出去,手裏的書散開了,一冊冊摔斷了竹簡。

馬車向前跑了幾步,戛然停住了,車夫轉過頭去,狠狠地罵道:“小東西,走路不看路!”

諸葛亮摔得渾身酸痛,他掙紮著撐起半邊身體,摸索著一冊冊地撿書,那車夫還在不依不饒地怒罵,臟字眼飆得又快又狠。

路人有看不過去的,一面扶起諸葛亮,一面和那車夫理論:“一條路,你走得,他也走得,你撞了他,嘴裏還不幹凈!”

車裏探出一顆頭顱,圓滾滾的一張老臉,卻保養得極好,皺紋都舒展著,和藹地說:“還是小孩呢,別嚇著他了!”

他扶著車門問:“摔疼了麽?”

諸葛亮壓根兒就痛得說不出話,心裏因憋著氣,瞪著一雙眼,面上的表情很不好看,那人搖搖頭:“可憐見的。”他仄過身,一只手送下來,掌心臥著一塊馬蹄金,“拿著買餅吃!”

諸葛亮沒好氣地偏過了頭,那人哎哎一嘆,尷尬地伸著手送也不是,收回也不是,好一會兒才緩緩地縮回去。

馬車轔轔行遠了,路人用力地啐了一口:“跋扈個什麽勁!”

“謝謝!”諸葛亮說。

路人謙讓著,卻憤憤道:“這曹家人忒不講理了,什麽玩意兒,來我們陽都撒橫!”

另一路人道:“聽說他們家兒子在外邊帶著兵,可威風得很,別惹他們家!”

諸葛亮想起來,這一家人姓曹,半年前才搬來陽都,住在東城的大宅裏,最是豪奢富貴,常見裝得滿登登的一車又一車運進宅門,也不知是些什麽珠寶金銀,頗閃紅了陽都人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