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治世用道德,亂世用謀略(第2/5頁)

“母親……”諸葛亮心虛地呼道,足尖夠了一下,將滾遠的書冊蹭過來一寸。

顧氏的臉色很不好看:“你去哪裏了?”

諸葛亮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繼續去夠那冊書,可重心微微傾斜,手上不穩,又一冊書滾落下去,他心中又急又怕,卻不再敢去夠書,倒把頭低下了,目光不甘心地在兩冊書間來回逡巡。

顧氏其實已知道諸葛亮去了哪裏,她很不喜諸葛亮和祠堂的老人來往,她以為那老人來路不明,或者是潛伏多年的逃犯也未可知,縱算身家清白,也是個潦倒街巷的瘋漢,她擔心諸葛亮和那老人學壞了。諸葛圭將這一家子交給她,她容不得他們出一丁點兒的差池,倘或有一二不如意處,便是侮辱了對逝者的諾言。

“以後出門給家裏說一聲。”顧氏最後仍只是淡淡的一句叮嚀。

諸葛亮又忙又喜地說:“謝謝母親!”他手忙腳亂地撿起兩冊書,一溜煙沖到了長廊盡頭。

顧氏看得諸葛亮跑遠,心底終究是放不下,心事打了結,她理不出頭緒,用力扯一扯,只是更繁亂。

她穿出長廊,在前廳的東廂停了下來,門虛掩著,隱約可看見諸葛玄在屋裏看信。其實是顧氏猜他在看信,他的朋友很多,這一二年常有書信往來,說的什麽,她不知道,也不方便問。

諸葛玄雖留在祖宅照顧一家人,但畢竟是寡嫂在堂,為了避嫌,他一直住在外堂,和內堂隔著兩道門。

顧氏輕輕敲了敲門,諸葛玄略一驚,他把信塞在一盞燈台下,推門看見是顧氏,他躬身一揖:“嫂嫂!”

顧氏歉然道:“有點小事打擾叔叔。”

“屋裏說。”諸葛玄讓了顧氏進屋。

“是為亮兒的事。”顧氏忡忡道,“叔叔或者知道,他常與那瘋漢來往,那瘋漢不知來歷,平日兩人相交甚密,我心中著實擔憂,想向叔叔討個主意。”

諸葛玄點首道:“這事我確是知道,嫂嫂勿慮,我曾去打聽過,那人雖身家來歷不明,這幾年也並沒有出格的事,不過和鄉鄰對弈討樂子。亮兒和他也只是對弈,小孩兒愛新奇而已,我瞧他並無惡意,不會難為亮兒。”

顧氏忡忡地說:“明面上看著如此,可到底不知深淺,亮兒年幼,我擔心他分不清朱紫,一旦踏上歧途,豈不辜負他父親所托!”

諸葛玄安慰道:“亮兒這孩子雖頑性大,其實很知分寸。他與那長者相交,明為玩樂對弈,細細觀察,學業上倒還精進了,也還難說那長者或有什麽過人之處,真能教給亮兒真知,須知世間高人往往不同尋常。”

這一層卻是顧氏沒有思慮到的,她半信半疑地說:“但願如叔叔所言,當真是有教益,不然生出差謬,當真有愧他父親所托!”她不禁啞然失笑,“叔叔見笑了,婦人疑神疑鬼,少見多怪而已。”

兩人又寒暄了一陣,顧氏便起身告退。待得顧氏離去,諸葛玄呆呆地坐了一陣,他伸出手,神經質地一陣抽搐,什麽也沒摸到,卻下意識地從燈台下抽出那封信,沒有看,只是握在手裏,信簡已汗濕了。

他站起來,從裏屋的床腳拖出一具竹笥,撥開旋鈕,裏邊整齊地摞著一紮信,他輕輕一翻,像托起了滿捧的期望,卻因太沉重,又無力地丟開了。

這些信都是他昔年結交的朋友所寄,信裏除了傾吐別後離情,有些請他來己處共事,有些想向朝廷舉薦。他總是拆了看,看了存,漸漸地竟積攢起厚厚一摞。

他把才收到的這封信放了進去,竹笥關嚴了,重新推入床腳。

※※※

雨漸漸小了,微風涼薄,幾片被雨吹折的落葉躺在濕漉漉的石板地上,被水卸去了筋骨,軟綿綿地翻不過身來。

諸葛亮抱著厚厚的一紮書跑過橫貫陽都的直道,道路兩旁蹲伏著許多陌生的臉,睜著一雙雙暗灰色的眼睛,像幹渴的魚目。他覺得他們的眼神很可怕,盯著自己仿佛盯著砧板上的熟牛肉,也或者他們並沒有故意盯他,只是沒有力氣活動眼珠,眼神顯得呆滯罷了。

這幾個月以來,陽都來了很多陌生人,都是從中原逃過來的難民,最遠的竟來自三輔,諸葛亮聽說徐州各郡都湧入了難民,三輔中原一帶戰事不斷,董卓禍亂剛平,李、郭又起刀兵,能逃的都往東南跑,不能逃的或者餓死家園,或者死於兵燹之中。旬月之間三輔民力幾乎凋盡,中原更是殘上加殘,戰火一番番燒過,昔日繁華錦繡的中原地區已是白骨堆砌,人煙罕見,戰爭已成為這個年代陰魂不散的宿命。

避亂的難民裏有小孩,瘦瘦的小臉,幹幹的胳膊腿腳,像用兩片門板夾住了,一身的皮肉全凹在骨頭裏。諸葛亮覺得他們可憐,他勉強騰出一只手,在腰帶裏掏了一掏,掏出幾枚五銖錢,放在一個抱著孩子的母親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