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對弈學權變(第2/3頁)

諸葛亮心中一震,他乍然想起過去老人在奉高家門外的一席警語,他說道:“老先生過去說,若是遭到大變,再來求教你,我如今可否求教?”

老人反問道:“你而今經歷了?”

諸葛亮難過地說:“家父亡故,舉家搬遷,過去的日子再也回不來了。”

老人長嘆:“不凡之人,必歷不凡之事,上天酷烈之處正在於斯,然不歷艱難,何能成就偉業,不礪心智,何能彪炳青史。”

他背身走開一會兒,回來時抱來一堆物件,依舊是那方十道棋盤,兩只破口的陶碗,說道:“當日那局棋還沒下完,今日補完吧。”

諸葛亮立刻懂了,他拱手道:“請先生執白。”

老人毫不推辭,拈起一枚白子定在中央天元。

諸葛亮見老人舉手落子,而沒有像習慣上的圍棋開局一樣,在四邊星角上交錯放置一枚黑白子,他忍不住提醒道:“老伯,你沒有落勢子。”

老人不理他,只把盛黑子的碗推過去,攏起了袖子,懶懶地等著諸葛亮落子。

諸葛亮無奈,只得破除成規,硬著頭皮接過第一招,可才落得三五子,便大感困惑。那老人布局極怪,諸葛亮無論在哪一處落子,老人必定在相對的一隅落子,角對角,邊對邊,仿佛在黑子之前立了一面鏡子,每一子都投射出去一個相反方向的影像。

諸葛亮從沒見過這種怪招,不免有些手忙腳亂,等他意識到老人是在模仿他的思路,想要出征子救全盤時,可惜棋枰偏又只有十道,變招來不及施出,行至終盤,竟是慘敗。

他沮喪地說:“你這是什麽怪棋,我走哪裏,你便走哪裏。”

老人依舊沒精打采地攏著袖子:“弈無常局,法無常法,我不是在模仿你,而是你沒有變。”

諸葛亮微微一震,他略一思索:“可否再弈一局?”

老人不言聲地把陶碗一推:“選黑選白?”

諸葛亮仍然選了黑子,老人還是舉手一定,當地落在中央天元。這一次諸葛亮格外小心,每一著都細細思量,防著老人再下模仿棋,可那老人似乎比他還謹慎,儼然擺出了小心翼翼的防守姿態,竟被諸葛亮圍得只剩下幾口氣,黑子中腹漸次開闊,眼見便要一統江山。

老人不慌不忙,粗糙灰黑的手掌掂量著一枚白子,慢悠悠地落在黑子形勢最好的中腹,便是這一子之後,形勢忽然逆轉,白子的征子不停地拐羊頭,中腹的黑子頃刻間土崩瓦解,不得不在中盤告負。

連輸兩盤棋,且兩番布局全然不同,諸葛亮對老人又是佩服又是難以置信,他誠懇地說:“老先生,這兩局棋能教給我嗎?”

老人慢條斯理地清理棋枰:“棋如排兵布陣,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勢不同,時不同,則法不同,行不同,拘泥成法,必敗無疑!”

諸葛亮恍惚明白了什麽,又恍惚迷離了什麽,他懇求道:“我能再和你下一局嗎?”

老人收著棋子,淡淡地說:“過猶不及,今天到此為止。”

諸葛亮還愣著不走,那老人又道:“雨停了,你不回家麽?”

諸葛亮猛然驚醒,擡頭看天,果然是雨收雲散,而天色向晚,眼見時辰不早,他不得不歸家,可又舍不得離開,往前踏了一步,又回頭戀戀不舍地說:“明天你在這裏麽?”

老人不答,只撫著棋盤盯住他,諸葛亮忽覺得老人的眼睛瑩然生動,仿佛一盞璀璨的明燈,一直亮到了心底。

他便不再追問,行了一禮,急匆匆跑回了家。

才進了家門,方知自己在祠堂外待過了時辰,一屋人都在尋他,顧氏心急火燎地喚了他過去,因心裏著急,口氣不由得生硬了:“你這一日跑去哪裏了?”

諸葛亮垂了頭,小聲地說:“雨大,我避雨呢。”

“雨已停了多時,便是避雨也不該避到此時!”

諸葛亮也知自己做錯,誠懇道:“下次不會了。”

瞧得孩子認錯,顧氏心軟了,她拉過諸葛亮,柔聲道:“以後別讓家裏人擔心,你年紀還小,現在外邊不安寧,壞人多。”

“嗯,知道了。”諸葛亮聽話地說,他悄悄看了一眼繼母,才一年多,繼母似乎蒼老多了,面頤染了黑霜,抹也抹不去,挽著自己的胳膊沒有肉,瘦巴巴的硌手。他覺得心裏有點難過,可他沒說出來。

顧氏又叮嚀了一番,才放了諸葛亮出去,他跑出門時,忽然回頭說了一句話:“娘,你保重身體。”

顧氏一震,孩子的話像小錘輕輕敲開她閉合的胸膛,一股熱流沒有預兆地湧出來,許多日子冰寒的孤寂被這一句話暖化了。她本想拉住孩子,孩子卻跑遠了,蹦跳的小身影從屋前的長廊匆匆掠過。

這一夜,諸葛亮很晚都沒有睡,他翻來覆去輾轉不眠,腦子裏全是那兩局棋,實在躺不住,便起身去院子裏枯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