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劍影刀光仇生肘腋 風聲鶴唳禍起蕭墻(第4/6頁)

“劉玉,咱們做人,不能狗臉上摘毛,說翻臉就翻臉。是禍躲不脫,躲脫不是禍。呂興貴的確是受咱之托買緬鈴,如今遭人陷害,咱卻一腳跳到高岸上,這還是人嗎!再說,東廠抓他呂興貴作甚,還不是想收拾咱?到時候咱這頭禍沒躲脫,那邊朋友也得罪了,這豈不是放屁打嗝兩頭蝕!”

經過這一番解釋,劉玉總算明白了主人的心思,忙又抽身打轉,急匆匆往呂興貴家去了。從張宏的值房裏出來,張鯨就有了大限臨頭的感覺,現在看著劉玉離去的背影,他忽又悵然若失,忖道:“難道他馮保真的就是法力無邊的如來佛,咱張鯨跳不出他的巴掌心?”心中甚不服氣,躺倒在太師椅上,正沒個排遣處,忽又聽得有人扣門。

“誰”張鯨眼睛都懶得睜。

“張公公,咱是周佑。”

一聽說是周佑,張鯨一骨碌從椅子上彈起來,親自上前開門。周佑也不進來,只在門口說了一句:“皇上差小的前來傳話,要你立馬兒過去。”說完掉頭離去。

乍聽這個消息,張鯨就好像溺水之人突然抓到一根救命稻草,頓時心情一震。他猜測,皇上在與李太後和馮保見過面後,還能夠立即召見他,可見事情並不像張宏想像的那樣壞。但是,有一點他心底清楚,如果他不能利用這次召見遊說皇上除掉馮保,自己即使躲過這一劫,總有一天還得成為他馮保的刀下之鬼:同時他又知道,盡管皇上對馮保早有戒心,但對這位跟隨多年的大伴,皇上卻又始終存有幾分忌憚。此時若要讓皇上痛下決心“清君側”,第一要務就是要激起他的勇氣。對皇上使用“激將法”,這可不是鬧著玩的,稍一不慎,就會粉身碎骨。在此進退維谷之中,張鯨想到了張四維,他很想跑去內閣向那位胸藏甲胄的薪任閣揆討教,但時間緊迫已是來不及了。倉猝之間,他突然瞥見台案上的一本書,那是前幾日從桂珠坊書坊購得的一本《謎譜》。他隨手撿起翻了翻,忽然心生一計,忙從中擇出三條,喊來掌班鄭守成,讓他找出一張發黃的舊箋紙如數抄上,又覓了一個尋常信封,將舊箋紙折疊起來小心翼翼裝了進去藏人袖中,這才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出門望乾清宮而去。剛出司禮監的第二道門,他又想起皇上要的那只“胎毛筆”,又踅回值房,從紅木書櫃裏找出一只鑲滿寶石的筆盒兒,懷揣著再度出門。

自李太後與馮保離開西暖閣後的這小半個時辰,朱翊鈞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裏頭煩躁得要命。他才說要吃點時鮮水果壓壓火,內侍忙不顛兒送上一大盤紅潤潤亮晶晶的甘甜大瑪瑙葡萄,他拈下一顆放進口中,嚼了兩下,又噗地吐了出來,惱著臉罵道:“你們這幫混蛋怎麽辦事的?要酸掉朕的牙齒是不是?遲早要把你們趕走。”內侍們知道這是皇上故意挑刺兒,一個個嚇得大氣不敢出二氣不敢伸,既不敢站遠又不敢站近。站遠了怕皇上瞧不見,遇事沒人支應,站近了又怕抵在他眼睛頭上挨罵,真是左右為難。這時,在閣外廊檐下站了八個身著圓領明黃曳衫,外套五蟒纏胸背甲的奉禦——他們都是轎夫。上午巳時,皇上就傳旨要到禦花園賞菊,他們便擡了錦欄大轎前來待命,這一待就是兩個多時辰。皇上既不說去又不說不去,他們一字兒站在那裏,半步都不敢挪動。許是站得太久生了倦怠,這會兒他們自找樂趣講起笑話,也不知說了什麽,競一起扯聲兒笑了起來。朱翊鈞在閣裏頭聽見,便問:“何人在外喧嘩?”垂手站在門口的周佑趨前一步回答:“啟稟萬歲爺,是侍轎的長隨。”“混蛋,誰讓他們來的?宮裏頭越發沒有規矩了,都拖下去,每人打二十大板。”周佑不敢解釋他們是在廊下候旨,只得出來將長隨們帶去受刑。剛一回來,朱翊鈞又讓他火速去司禮監傳喚張鯨。

卻說張鯨一進西暖閣,朱翊鈞一個鯉魚打挺從繡榻上起來,擰起雙眉,連珠炮似的說道:

“太後說你比孫海、客用還要壞,又責備朕不該差你做壞事,朕究竟差你做了什麽,連朕自己都不知曉。”

張鯨雙膝朝地上一跪,兩手扣著磚縫兒,沉著回稟:“萬歲爺沒差奴才做任何壞事。”

“那太後怎麽會那樣說?”

“奴才鬥膽說一句,太後是受了馮保的唆使。”

“你有什麽把柄落在馮保手裏?”

張鯨伏在地上,感到朱翊鈞火一樣的目光在他脊背上溜來溜去.盡管心裏發怵,他還是強自鎮定答道:

"萬歲爺,還記得奴才說過的緬鈴的事麽?”

“緬鈴?”朱翊鈞記得張鯨數月前提起過,說是一種上好的淫器,他有心見識見識,卻一直未曾得見,便道,“你總說緬鈴,聯卻一直未曾見到實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