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劍影刀光仇生肘腋 風聲鶴唳禍起蕭墻

 

 

張鯨一出乾清門,吸溜著嘴兒,倒像是犯了牙痛病似的——只要一著急,他就這副模樣。他不知道馮保將李太後慫恿到乾清宮來,究竟要和皇上說些什麽,憑直覺,他知道沒有好事。一路走一路尋思,不覺穿過了黃瓦東門。這道門在紫禁城北邊的玄武門與東華門之間,過了這道門是一條橫街,街南是尚衣監值房,街北是司役監,再往東頭走,依次是酒醋面局、內織染局、內府供用庫、番經廠、漢經廠、司苑局、鐘鼓司等等。依次走過這些內府衙門,再往南,迎面聳著一座朱漆大門,便是大內司禮監的入口。從乾清門到黃瓦東門,要穿過南北向的東長街,因那裏是皇上及眾位皇後嬪妃的居住地,所以一向肅穆安謐。一人黃瓦東門,情形便不同了,不足一裏地的街面上,擠了二十幾個大大小小的內府衙門,各處供職的牌子火者監工雜役攏共上千人。這麽多人夾雜一起迎來送往搬東搬西,再加上間或的扯皮拉筋爭吵打架,所以一天到晚嘈嘈雜雜總沒個安寧的時候。張鯨在橫街上急匆匆走了一小半路程,經過內府供用庫門口時,忽然門裏奔出一個人來,只見他穿著一件圓領紅貼裏的雙袖襕蟒衣,頭上戴著一頂馬尾絲織成的綴著綠寶石的煙墩帽兒,長得眉清目秀,光溜溜的下巴上閃著瓷光,一看就是個“招蜂惹蝶”的浪主兒。他當街攔住張鯨的去路,打了個拱喊道:

“張爺!”

張鯨擡頭一看,認出是內廷供用庫的總理太監柳如春。這總理太監是內廷供用庫的二把手,他上頭還有一個掌印太監。宮裏有個規矩,小太監們為了尋求靠山,往往會拜在一個大太監門下。若大太監接受了拜禮,小太監便可自稱是某某門下,並尊其為爺。七年前,柳如春還是一個酒醋面局的僉書,拜在張鯨門下後,正是張鯨的提攜,他才混到現在這個六品內侍的位置。眼下張鯨心裏有事,見柳如春攔他,便不耐煩地問:

“你有何事?”

柳如春左右瞧瞧,見沒有人,壓低聲音笑道:“張爺,小的答應您的事兒,今兒個辦妥了。”

“什麽事兒?”張鯨不解地問。

“夫妻宴呀!”柳如春擠了擠眼,“小的托付人,把挽口、挽手、龍卵三樣兒弄齊了。”

如果不是大內的閹人,叫外頭人聽了,還真不知曉柳如春說的話是個啥意思。他說的挽口,便是牲畜的牝物;挽手,即牲畜的陽具;龍卵,則特指白牡馬的腎囊,都是閹人的隱語。卻說太監們被閹之後,雖然失了性事的能力,但男人的心態並沒有改變.身份兒一高,也想在那“淫”字上下功夫。雖不能在床上顛鸞倒鳳耕雲播雨,但玩玩“對食兒”過過幹癮也是好的。更有那一般不可思議處,他們將牛驢等牲畜的牝戶陽具——也就是他們說的挽口挽手等不典之物,配之“龍卵”,合起來制成菜肴待客,稱之為夫妻宴。若門下人用此宴招待主子,才稱得上是大孝敬。夫妻宴吃得多了,方有比較,牛挽口的味道較之它種牲畜為勝,小叫驢的挽手,在四條腿的畜類中,亦高居上遊。即便牛驢,也有講究。牛須得是淮河邊上兩歲口的黃牛,驢則以山西汾洲的草

驢為勝,龍卵最佳者,卻是取自山海關外的嘶風胡馬。這三樣湊起來的夫妻宴,才稱得上極品。大內的貂趟,雖然常常都能吃到夫妻宴,但能吃到上述那種極品的,卻又少之又少。一次閑談中,張鯨說一直未曾吃過正宗的夫妻宴,頗以為憾,在場的柳如春便拍著胸脯說他來想辦法,一定讓門主兒了這一樁心願。張鯨當時並未當真,笑笑過去了,卻沒想到幾個月後,柳如春真的謀回這三件寶物。

“都是正宗的?”張鯨問。

“爺,這事兒哪能假呢?”柳如春扭著腰,女人氣十足地說,“山西驢子的挽手兒,看著就是不一樣,放在泔水裏浸泡了一天,它還硬得槍似的。”

一陣風吹來,柳如春身上散發出來的濃濃的薰衣香,嗆得張鯨打了一個噴嚏,他揉了揉鼻子,問道:

“誰掌廚做的?”

“禦膳房的馬三衛。當年隆慶皇帝爺,最喜歡吃他烹制的驢腸。小的將他請到咱衙門裏來做下這頓筵席。”

“馬三衛的手藝沒有話說,前些時他給恭妃娘娘做的撈糟蛋,還得了李老娘娘的誇獎。”

“爺賞個臉,先進咱衙門吃杯茶,然後再開宴。”

張鯨看看日頭,大約已入午時,眨眼兒就到了吃午膳的時間。雖然這頓“美味”是他盼望已久的,但他此時實在沒有心情。一想到李太後和馮保正坐在西暖閣與皇上談話,他的眼皮子就跳個不停。他正猶豫著怎麽辦,忽聽得背後咚咚咚響起腳步聲,回頭一看,見是另一位秉筆太監張宏手下的掌班杜光廷急匆匆跑來。一看到他,杜光廷就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