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李太後怒顏詢政務 司禮監傾軋起風雲(第4/5頁)

李太後立馬明白了馮保說話的用意,並由此想到那一包緬鈴。斟酌了一下,說道:

“鈞兒,今兒個做娘的到這兒來,並不是故意要找你的岔兒,而是為了提醒你,單獨秉政,一定要謹慎。你一國之君,只須轉一個念頭,就能讓成千上萬的人升官發財,也能讓成千上萬的人蒙冤受屈,甚至死無葬身之地。往常謀斷大事,你背後有張居正把舵。張先生一死,咱看你做的幾件事不倫不類,倒像是受了什麽人的唆使。”

李太後一口一個張先生,朱翊鈞聽了心裏很不舒服,噘著嘴咕噥道:

“如今張先生死了,兒上哪裏找他朝夕聆聽教誨?”

李太後被噎了一下,心想和兒子談論家常嬉笑無礙,怎麽一言政事就不順氣兒。本說講了這句話就走,這時卻改變主意又坐下來,不輕不重回了兒子一句:

“張先生死了,馮公公還在呀!”

“太祖皇帝爺立有法典,太……”朱翊鈞本想說“太監不得幹政”,但一見母後眼睛瞪得銅鈴兒似的,底下的話便縮了回去,改口說道,“太監只能替皇帝管家,治國還得依靠外廷的文武大臣。”

馮保知道照這麽頂下去,又得白賠一個下午。他眼下最切近的目標是把張鯨除掉,但李太後不發話,他又不敢先說。為了把李太後的話引出來,他又說道:

“皇上,你方才說的話,都是治國的大韜略,你能這樣說,老奴聽了高興。老奴親眼看到你長大,這決不是擺譜兒的話,太後可以作證。記得皇長子在啟祥宮出生那天,老奴高興得直掉眼淚。一看到這白白胖胖的小龍蛋兒,咱就想起了皇上小時候的樣子。太後還記得嗎?皇上兩歲時,犯了百日咳,每天夜裏不睡覺,鬧著要騎馬馬,老奴只得哄著他,趴在地上當馬。皇上你騎在老奴背上,雙手摟著老奴的脖子,一騎半宿,老奴滿地爬還不能停下,一停下你就哭。往往一個時辰下來,老奴兩只膝蓋在磚地上磨得破了皮,血流不止。但只要能哄著皇上高興,老奴打心眼裏都不覺得難受。日子過得真快呀,轉眼間皇上也生孩子了,這叫老奴怎地不生感嘆。皇上二十歲了,卻已當了十年皇帝。張先生生前多次說你天縱英明,開創了大明王朝的中興之象。老奴看在眼裏,喜在心頭。如今你親自柄政三個月,斟酌輕重緩急,辨別是非瞀亂、善惡紛挈,都能恰到好處,這都是難能可貴的明主之風。但是,皇上做下的諸如開籍王國光,撤換戚繼光等事,老奴一邊看了,又覺得匪夷所思。但轉而一想,卻是有跡可尋。”

“跡在何處?”李太後問。

“皇上既然親政,肯定是想重新謀劃措置,把萬歷新政培植得比張先生活著的時候還要好。皇上想展現雄才大略,這是好事,是天下生民的福氣。但皇上親政後的吏治措施,容老奴鬥膽說一句,是被人利用了。”

“被誰利用了?”仍是李太後問話。

“張四維。”

“這個張四維,”李太後噘著嘴,不滿地說,“當初他人閣,不是張先生親自推薦的麽?”

“是張先生親自推薦,但人心隔肚皮,哪能樣樣都看得清楚?古時之奸佞,有搜羅美女誤其國君者,有置毒於胙肉中,誣其太子者,這些人穢行惡績未敗露之前,哪個不是極盡謙卑之能事?遠的不說,就說高拱在隆慶皇帝爺面前,還不是一味的奉承?待到隆慶皇帝爺晏駕,這高胡子對皇上這位新主子,卻是氣勢洶洶露了本來面目。如今張四維何嘗不是這樣?張居正在世時,他小心謹慎曲意逢迎,放屁都怕打出屑子來。但自擔任閣揆以來,就迫不及待唆使門生連發劾折,對張居正生前器重的人必欲除之而後快。如此禍延幹臣,毒及忠良,機樞失衡,欺誣可見,皇上豈能不謹慎思之!”

馮保的這席話,在胸中蓄之既久,一旦出口,則如銀瓶瀉水。朱翊鈞此前從來沒有聽到馮保如此長篇大論議論國事,不由得對他的敬畏又增加了幾分,就在他母子二人還來不及反應時,只見周佑把頭探進來看了一下,李太後問他:

“你有何事?”

周佑站在門口說:“遵皇上的旨意,遊藝齋裏的戲台子已經加寬了:教坊司的管事牌子來請示,今兒晚上南京戲班子來演出,要不要動用他們的樂手。”

不等朱翊鈞開口,馮保搶著回答:“南京來的戲班子,琴簫笛鼓一應兒配齊了,教坊司的樂隊就用不著了。”

“奴才知道了,這就去復命。”

周佑說著車轉身出門,剛跨過門檻兒,聽得朱翊鈞喊了一聲“回來”,忙捉住腳,復又進門。朱翊鈞對他說:

“傳朕的旨意,立即派人通稟武清侯李偉、定遠伯王偉、駙馬都尉許從成、定西侯蔣佑等,今晚上都帶家眷,進宮來陪兩宮太後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