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老公公抽簽問災咎 新宰輔裝傻掩機心(第2/6頁)

乍聽這個消息,馮保差點兒沒從椅子上跳起來。當天夜裏他失眠了,第二天也顧不得身子尚未痊愈,早膳用過之後就匆匆趕到司禮監,打開盛放奏折的銅櫃,查閱上述那道聖旨的閣票,果然是張四維親筆所擬,寫道:“潘晟行為不端,難為人臣師表。今準雷士禎、王繼光二人所奏,收回前命,仍令潘晟回籍閑住。”馮保當下大怒,本想立即跑去內閣興師問罪,想了想又暫且忍住。悶坐在值房裏,將這件事的發生緣由仔細思量了半天。平日,這個張四維在他眼中,屬於那種順竿兒爬的乖巧角色,你口渴他給你送茶壺,你走累了他給你屁股底下塞一只板凳,撓癢兒總是恰到好處。人閣五年,他處事謹慎,在外人的眼中,他簡直不是次輔,而是張居正的大書辦,以致一些官員私下裏譏他是“伴食中書”。對馮保,張四維也極盡謙卑,每次相見,張四維都

執晚生禮,偶爾托付他辦件什麽事,決沒有失塌的時候。仗著家裏有錢,一年三節,也不忘給馮保送來“孝敬”。因此,馮保對他印象頗佳,在皇上面前替他說過不少好話,張居正臨終之前,曾特別提醒馮保說這位次輔過於圓滑,難當大任,馮保還不以為然。所以在張居正死後,張四維例升首輔的時候,馮保沒有作梗。現在看來,還是張居正察人的眼光獨到。馮保在大內呆了大半輩子,身歷三朝,看多了爭鬥殺伐的悲劇,因此在政權轉折之時,對身邊發生的事就特別敏感。從潘晟被廢一事,他預感到某種潛藏的禍機。昨日傍晚從司禮監回到私邸,又在床上翻了一夜燒餅,今兒個一大早就吩咐備轎去白雲觀。

馮保自當司禮太監之後,這白雲觀幾乎成了他的“家廟”,每年的燕九節,他必定親來主祭丘處機,日常碰到什麽疑難事,他也總要跑到白雲觀求簽問蔔。白雲觀的東路建築鬥姥閣與西路建築呂祖殿兩處,都備有簽筒供遊人抽簽之用,但馮保從不到這兩處抽簽。白雲觀主持聞天鶴在中路老君堂後的丘祖堂備有簽筒——這是專為馮保備下的,除了他,斷沒有第二個人能夠來這裏蔔問玄機。

馮保雖然起得早,到了白雲觀山門前卻也過了辰時,早已聞訊在欞星門下站著等候的聞天鶴不等馮保大轎停穩,便連忙迎了上去打了一個稽首,滿臉堆笑言道:

“貧道昨兒夜裏打坐,忽見桌上的燈台燈花兒連爆,心下便驚疑,明兒個會有什麽樣的大貴人來,卻是沒想到要迎老公公的大駕。”

馮保雖然心情不好,一下轎但見樓殿巍峨仙家氣象,吸一口氣兒也是甜絲絲的,頓時精神一振,笑啐一口道:

“什麽貴人,前幾年說杭州生產的八團錦貴,如今滿街都是,也都賤了。”

“老公公真會說笑話。”聞天鶴頭前領路,進欞星門過窩風橋,一邊走一邊說,“七月十五,徐爵鎮撫爺過來知會貧道,說老公公尊體欠安,要貧道做法會為老公公祈福,貧道率合觀道眾在丘祖殿開了三天道場,在大銅缸裏點長明燈,光香油就費了三百斤。第三天晚上,貧道收鑼剛散了壇米,天上忽然就起了一陣西風,還落了立秋後的第一場雨,貧道就知道,這是丘祖顯靈,保祐您馮公公。今兒見您馮公公,面色紅潤,倒不像是病過的。”

方才下轎還兩腿綿軟,如今在鋪著林蔭的磚道走了一截子路,馮保忽覺腿肚子長了勁兒,也就真的相信自己“面色紅潤”了,他伸手在臉上搓了一把,答道:

“多謝你們為老夫祈福。聽大受講,你們這裏前不久來了一個白胡子老道人,自稱是丘祖,在昆侖山住了三百年下來的,這人哪兒去了?”

“假的,”聞天鶴一撇嘴答道,“貧道問他幾個丘祖故事,本是耳熟能詳的事,他卻答得牛頭不對馬嘴。如此這世道兒,真是人心大壞——老公公,咱們去哪裏?”

“丘祖殿。”

“老公公要抽簽?”

“是的。”

聞天鶴心想,老公公一大清早就跑來抽簽,一定是遇到什麽疑難事兒委決不下,便道:

“京城老百姓都講老公公與張居正,是當今聖上的左丞右相,您兩位輔佐幼主,開辟了萬歷一朝的新氣象。如今張先生過世,朝廷再有什麽大事,老公公該與誰商量呢?”

一席話觸到痛處,馮保心裏很不是滋味兒。此時已走到丘祖殿跟前,馮保擡腳進去,看著丘處機豐神偉姿金碧輝煌的塑像,嘆道:

“張先生一走,這丘祖殿,老夫只怕是經常要來了。”

馮保到哪兒動靜都大,此時隨他進白雲觀的少說也有二三十人,但都不敢走進丘祖殿——皆因馮保規矩嚴,抽簽時不準有閑雜人等在側。眼下在丘祖殿裏只有三個人,除了馮保本人,還有聞天鶴和張大受。馮保親自燃香,對丘神仙的法像行跪拜大禮,聞天鶴一旁替他擊磬頌祝。拜儀一畢,張大受趨前一步,從法像前的雕花紅木條案上取下擦拭得一塵不染的羊脂玉簽筒,恭恭敬敬遞給跪在蒲團上的馮保。馮保把簽筒掂了掂,又伸手將插在簽筒裏的竹簽撥了撥,問聞天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