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朱翊鈞索銀說歪理 戚大帥春節送胡姬(第2/5頁)

張居正當然知道皇上的這層心思。說實話,每次與皇上見面商量國事,他的心情都很矛盾。作為君臣關系,他不應該過多地忤逆皇上,伴君如伴虎,前朝皇上流徙誅殺大臣的例子不勝枚舉,為自身安危計,多順著皇上些兒才是正途。但他在朱翊鈞面前,不僅是大臣,還是老師。正是這一層師生關系,使他有責任教導皇上作一個心懷天下不藏私利的正人君子。再加上李太後每每囑托他要把皇上管緊,事無巨細一律不可阿縱放任。這樣一來,他對皇上的管束就非常嚴厲。九年來,皇上對他是言聽計從。新婚之後,皇上曾一度沉湎酒色,經過曲流館事件,受到刺激的皇上又收斂了不少。出席經筵批覽奏折研討國事,仿佛比先前更加認真,張居正看在眼裏喜在心頭。說實話,如果不是皇上的支持,清丈田地推行“一條鞭”法這些關系國計民生的重大舉措,就不可能得以順利實現。但近兩三年來,皇上忽然表現出貪財愛錢的毛病,雖經他反復勸導,卻收效甚微。皇上在軍政大事上垂詢甚恭,虛心納諫,惟獨在要錢的時候,表現相當固執。這會兒,見張居正又要搬出大道理來諫止他調撥戶部太倉銀,他的心裏頭十分窩火,便沒好氣地說:

“張先生,去年底朕聽從您的建議,撤銷關停了十七處礦山。內廷供用庫減少了二十萬兩銀子的收入,這筆錢總得有地方填補呀。”

張居正知道皇上正生著氣,但他仍不避厲害,耐心地說:“皇上,宮中用度,務以節儉為主。當初你的父親隆慶皇帝在位時,就十分崇尚儉樸之風。每年秋天,他都要在南海子舉行內廷侍衛射獵比武大賽,拔得頭籌者,僅只得到三小塊酥餅的獎賞。臣聽說,皇上經常在宮中玩擲房子的遊戲,誰贏了,就能得到金角銀豆兒。蘇州的鑲金烏木扇,一把值五兩銀子,您一高興,就八把十把地賞人。這種侈糜之風,萬萬不可滋長。”

朱翊鈞聽了不以為然,問道:“張先生,您常說朕是萬民擁戴的太平天子,朕且問你,這太平天子是個啥含義兒?”

張居正答道:“邊境清寧,國富民豐,四海升平,九夷來朝,當是太平盛世。”

“現在是不是太平盛世?”

“是的:”

“既然國富民豐,咱這個當皇帝的,焉能雞腸狗肚,做些小裏小氣的事情。”

“皇上,臣已經不只一次講過,居安思危,居富不侈,才是太平天子的真正品格。”

“居富不侈,朕也沒有侈呀,”朱翊鈞用手指了指身上穿著的龍袍,言道,“你看朕身上的袍服,還是去年做的,袖口都有些發白了.”

”皇上凡事如果都能這樣自律.則是天下蒼生的福氣。”

朱翊鈞默然良久,又道:“張先生方才說到朕的父親隆慶皇帝,一生節儉,獎賞身邊內侍只用酥餅,朕的母後也常拿這個例子來教導:但有一點,慈聖太後與張先生都忽略了。”

“啊?”

“朕的父親不是太平天子。他在世時,災害頻仍國庫空虛,所以只能把酥餅作為賞賜之物:朕現在不一樣,經過這些年的整治,朝廷賦稅大為增加,僅田畝清丈多出的三百萬頃土地,一年就增收了九百萬兩課銀。節儉固然是美德,但若守著金山銀山,卻仍像父皇一樣,把小酥餅作為賞賜,底下人豈不譏笑我這個當皇帝的太摳門兒。”

朱翊鈞這番話雖是歪理,一時卻還難以反駁。而且,張居正從話中還聽出弦外之音:“國庫增加那麽多銀子,我朱翊鈞為何就不能用一點?”其中夾雜著怨氣,也含了一些威脅。張居正頗感為難,便斟酌答道:

“國庫充實,存有一千多萬兩銀子,這一點不假。但錢多了,用錢的地方也多了。譬如說維修長城,還在五年前,戚繼光就提議在長城上修暗堡,一裏路一堡,每堡可容三十名兵士。長城是拱衛京師的屏障,每次韃靼來犯,長城就吃緊。戚繼光這個建堡的建議很好,士兵們守長城可以互相策應。薊鎮東起山海關,西至大水谷,抵昌平鎮慕田峪地界,全長一千余裏,需得修築暗堡一千余座,初步估算,這筆工程款得一百多萬兩銀子。再說治河,潘季馴出任漕運總督以來,悉心考察黃、淮兩河水勢,為從根本上治絕水患疏浚漕河,提議修建高家堰護堤六十余裏、歸仁集護堤四十余裏,柳浦灣東、西夾堤七十余裏,堵塞崔鎮等決口一百三十個,然後修築徐州、睢寧、邳州、宿遷、桃源、清河兩岸的長堤五萬六千余丈,碭山、豐縣大壩各一道,徐州、沛縣、

豐縣、碭山縷堤一百四十余裏,新建崔鎮等處減水石壩四座,遷通濟閘於甘羅城南,還有淮安、揚州間的堤壩,也都得重新加固,這項工程預定明年開工,三年完成,耗銀約計五百余萬兩。皇上,這筆賬再明白不過,如果這兩項工程一上馬.國庫存貯的稅銀,豈不要耗去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