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議時政熱茶酬舊雨 進陋巷首輔慰功臣(第2/5頁)

“這是為何?”李順急切地問。

“起因還是為那一年首輔奪情的事,”說到這裏,金學曾禁不住嘆了一口氣,接著說道,“奪情之始,兩京各大衙門官員輿論洶洶。特別是艾穆、吳中行一夥人上折反對奪情,京城裏鬧得沸反盈天。首輔處此危難時刻,極想得到老友的奧援。王國光、殷正茂、李義河等,都贊同皇上要首輔奪情的諭旨,並到處為首輔奔走呼號。南京方面,有那麽一幫政要高官紛紛上折要首輔回家守制,首輔希望宋儀望出面做一做說服工作。誰知這個宋儀望,在奪情事件的整個過程中,始終不發一語。首輔對他便產生了不滿。半年之後,宋大人治上的太平府,有一個名叫吳仕期的監生,不但邀了幾十名府學生跑了數百裏路,趕到鎮江會見遭廷杖遣戍貴州都勻衛的鄒元標,還假托海瑞的大名,寫了一份攻擊首輔奪情的揭帖,在江南到處散發。此事驚動了朝廷,首輔知道後

非常氣憤。太平府知府龍宗武揣摩首輔心思,便把吳仕期抓進大牢,對他使用各種刑罰,折磨致死。宋儀望知道這件事後,認為龍宗武矯法罔上,行為不端,便暗中指使言官對其進行彈劾。宋儀望的這一舉動,被首輔看作是以怨報德,從此對他懷恨在心。升官蔭賞之類的好事,也就再沒有他的份。去年,有一個叫劉應求的言官窺伺到首輔的這種心理變化,便找了宋儀望幾件上斤不上兩的小事進行彈劾。張居正趁機給皇上擬票,將宋儀望開缺回籍,如今,宋大人在家閑住。”

李順聽罷事情經過,嘆道:“去年,咱從邸報上看到宋大人致仕的消息,心裏頭還在納悶,宋大人在應天府政績斐然,為何突遭解職,聽你這一說,才知道另有隱情。那麽,山東巡撫楊本庵大人呢,他又是如何丟官的?”

“他的情況,與宋儀望大同小異,”金學曾回答說,“去年,朝廷讓各省撫台推薦人才。楊大人鄭重上書,推薦了一名教諭和一名通判。那名教諭是講學的熱心提倡者,當年為何心隱瘐死在武昌府牢一事,還曾上折請求皇上徹查。另一名通判倒沒有什麽過錯,但有人給張居正寫了密帖,說楊本庵收了此人的賄銀,才具本向朝廷推薦。”

“就這兩件小事就撤了一個封疆大吏,是不是太過草率?”李順小聲嘀咕。

“這也只是撤掉楊本庵的由頭,”金學曾說,“真正的原因,是楊本庵不同意首輔撤銷私立書院。”

“啊?”

“首輔借何心隱事件,讓皇上下旨限期查禁全國七十五座書院,其中就有山東的兩座。一個月後,別省紛紛上奏處理完畢,唯獨楊本庵上折希望皇上格外開恩,保留山東的這兩座書院。”

“在清丈田地上,楊大人是首輔最為得力的股肱,在學政的整肅中,他又不能與首輔保持一致。”

“是啊,因此楊大人也被免職。”

“如此說來,首輔的用人之策,有了一些變化?”

李順向金學曾投以試探的眼光。金學曾神經質地瞧了瞧緊閉的院門,搔了搔腦袋,答非所問地說:

“老哥,該說的我都說了。”

“不,你還沒有說完,”李順揪了揪下巴上稀疏的山羊胡子,忽有所悟地說,“咱今日一見到你,就覺得有些別扭。當初在荊州,你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做起事來風風火火,不避厲害不計艱險。今日卻感到你神情抑郁,說話吞吞吐吐,咱還以為你是大孝在身的緣故,現在看起來並不盡然。老弟,咱看你是有了心病啊!”

金學曾立即辯解:“李大人,你不要曲解了我的意思。對首輔的遠見卓識,以及勇於任事的非凡氣度,我金學曾是永遠敬佩。”

“除了敬佩之外,是否也加了一點提防?”

李順的問話比錐子還要鋒利,金學曾被“刺”得渾身一顫,愣了愣,方又說道:

“自奪情之後,首輔是有一些變化,主要是用人上。過去,凡被他罷黜的官員,不是庸劣無能,就是貪墨懷私,沒有一個是處理錯了的。現在卻不同,除了贓官庸官照撤不誤外,一些與他政見稍有不合的正直官員,也被他尋隙開除,這是被撤的官。再說被他薦升的官員,過去凡經他手提拔的,都是敢作敢為,一心為蒼生社稷著想的幹臣循吏。現在卻不盡然,幹臣循吏固然仍能得到提升,但一些溜須拍馬看菜下飯的官油子,也能得到重用。最典型的例子,莫過於真定府知府錢普和湖北巡撫陳瑞。”

“首輔畢竟也是人哪,”李順苦笑道,“一家之主做父親的,也希望自己的兒子依頭順腦,何況偌大一個朝廷。”

“依頭順腦倒不要緊,怕就怕那些扯白吊謊的小花嘴,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