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細論醜聞君臣晤對 拘拿紈禱馮保誅心(第3/5頁)

他剛走到大門口,便見馮保神色嚴峻負手而來,背後跟了一個身著五品熊羆武官命服的中年漢子,身上被一根麻繩捆得結結實實。張居正瞟了這位武官一眼,只見他大腦袋短脖子,兩道眉毛濃黑雜亂,緊壓在一雙鼓突突的眼珠子上。此刻只見他噘著兩片厚嘴唇,神情沮喪且還夾雜著怒氣。張居正不認識這個人,正不知發生了什麽事,馮保已是瞧見他了。只見他快走幾步,在台階下面朝站在門口的張居正抱拳一揖,勉強笑著言道:

“張先生,老夫帶著這孽畜前來負荊請罪。”

“這位是?”張居正一邊還禮一邊問道。

“這是咱侄子馮邦寧。”

一聽這名字,張居正立馬想起來馮保是有這麽一個侄兒,原住在涿州鄉下老家,仗著叔叔的權勢,在地方上胡作非為。馮保當上司禮監掌印太監後,皇上為籠絡他特恩蔭其家族後人一個,馮保沒有兒子,便薦了馮邦寧來京,在錦衣衛擔任了一個六品的指揮僉事,三年後遷升一級,當上了五品的鎮撫司副使。聽說這個人雖然入了公門,但舊習不改,依仗馮保狐假虎威,在京城裏頤指氣使飛揚跋扈,沒有幾個人敢招惹他。張居正雖知道他的“大名”,但從未見過。這會兒見他這副模樣,不知什麽地方竟長得與馮公公有幾分相像,便吃驚地問:

“啊,原來是馮將軍,這是怎麽了?”

“你不知道?”馮保稍感吃驚。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見張居正一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樣子,道:“走.到你的值房去,聽老夫細說緣由。”

說著便來到張居正的值房,馮保也不寒暄,一坐下就講了事情經過:

卻說今天中午,馮邦寧受人宴請,前往珠市口的一家酒樓吃飯,喝了半醉出來,乘了八人擡大轎回衙。這時,對面路上正好也有一頂八人大轎擡了過來。早在大明開國初期,就傳下了避轎制度。凡官秩低的官員乘轎出行,在路上碰到官秩高的官員,一律得停下轎來避到路邊,待官秩高的官員轎馬過去,方可重新上道。比方說,六部衙門的堂官,在路上碰到內閣輔臣的轎馬,除吏部尚書外,余下五部堂官一律回避。吏部尚書與閣臣可以互相掀開轎簾,伸出頭來揖禮而過。下層官員若見了六部堂官,不但要避轎,還得走下轎來,跪在路邊恭送。總之是,什麽級別的官員如何避轎,有一整套完整的規定。正德嘉靖兩朝之後,避轎制度雖沒有宣德年間之前那麽嚴格,但大致規矩官員們還不敢不遵守:像馮邦寧這樣的五品武官,見了王國光這位秩位隆重的正一

品吏部尚書,老遠就得把轎子擡到大街旁的小巷中回避,他自己還得來到大街邊上迎著天官的大轎挺身長跪。但今天中午.一是因為馮邦寧多灌了幾盅毛狗尿,腦子暈乎乎的;二是因為他自恃有伯父馮保這個大後台,任什麽官員,他都不放在眼裏。當轎役看到對面而來的瓜傘儀仗,認出是王國光的轎子,便連忙磨過轎杠,要把轎子擡進就近的小巷。馮邦寧一看轎子變了方向,連忙一跺轎板,吼道:

“你們要幹什麽?”

班發回答:“老爺,咱們避轎。”

“避誰的?”

“吏部天官王國光大人。”

馮邦寧掀開轎簾兒引頸一望,果見對面有一乘大轎子排衙而來。放在平常,在路上遇到三品侍郎以下的轎子,馮邦寧從來都是當街呼嘯而過,根本不把人家放在眼裏,但若是遇到大九卿的轎子。馮邦寧卻還不敢造次,每次都是悄沒聲兒的蹙到一邊:但今天卻又不同,蓋因他昨晚上到伯父家,聽徐爵嘰嘰咕咕向他傳說新聞,言遼東大捷原是殺降冒功,皇上賜給當事官員的獎賞都得收回來,這裏頭就有吏部尚書王國光。所以,當他一聽說對面來的是王國光的轎子,心想這家夥恩蔭的兒子還得退回去當平頭百姓,還神氣個啥,於是幹脆把腦袋伸出轎窗嚷道:

“你們這些毬攮的,把爺的轎擡回街上去。”

班役只當馮邦寧發酒瘋,小聲提醒道:“老爺,對面來的是正一品的大天官。”

“毬,天官又麽樣?”馮邦寧眼睛瞪得像個兔卵兒,罵道,

“老子今天偏要當街走一趟,正轎!”

班役不敢違抗,忙又招呼著把大轎正了回來。這時候,王國光的大轎與馮邦寧的大轎相距不過二十來丈遠了。王國光此番出行是應張居正之托,前往都禦史衙門拜揖左都禦史陳瓚。在現任的大九卿中,就陳瓚的年紀最大,遼東大捷受賞,他也是有汾兒的人。張居正擔心一旦撤銷封蔭,陳瓚想不通會鬧出事來,故委托王國光先去找他透個信兒作作安撫工作。現正走在半路上,卻見對面擡過來一乘轎與他沖撞。除了張居正,偌大一座京城,還沒有誰的轎子敢與他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