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說白猿故人悲失路 論大捷野老析疑雲(第4/4頁)

“呂調陽呢?”

“進太子太傅,蔭一子。”

“張四維呢?”

“進太子少傅,蔭一子。”

“你自己呢?”

“皇上恩旨,準不谷進上柱國勛銜,蔭一子。不谷再三懇辭,皇上終於同意。”

“你為何不肯獲此賞賜?”

“團山堡大捷,不谷手無寸功,若獲頒賜,恐怕會引起朝野非議。”

“太嶽,你到底是聰明人,”高拱瘦削的臉頰痙攣了幾下.“這些封贈,有可能成為燙手的山芋。”

“啊?”張居正聽出話中有話,急忙問道,“元輔,你昕到什麽風聲了?”

“老夫沒聽到任何風聲,但自聽到團山堡大捷的消息,就一直心存疑惑。”

“你疑惑什麽?”

“太嶽,你也曾在隆慶年間主管過兵部,你可曾聽說過韃靼在數九寒天時騷擾邊境?”

“……沒有。”

“遼東邊境,一過霜降就寒風凜冽,立冬之後更是冰天雪地,這時候韃靼人都縮在氈房裏躲避嚴寒,怎麽可能犯邊呢?”

“你是說這裏頭有詐?”

“依老夫判斷,肯定有詐!而且,捷報說斬獲虜首八百余級,殺了這麽多人,肯定是一場很大規模的戰爭。既然是一場大戰,事前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有。太嶽,開仗之前你可收到遼東方面傳來的加急情報?”

“沒有。”

“捷報傳來之後,你是否派人去檢查過虜匪的首級?”

“派人清點過。”

“咱說的不是清點,是檢查!”

“檢查?查什麽?”

“查這些首級,到底是不是韃靼戰士。”高拱說著突然站起身來,眼眶裏射出的光芒刀子一樣鋒利,“太嶽,老夫擔心這些首級中會不會有婦女兒童,或者是像咱這樣的糟老頭子。”

論及政事,高拱依然保持了當年那種思路敏捷洞察幽微的宰輔風範。張居正不禁被他的氣勢所震懾,對他的分析也深深折服。他心中忖道:“這位高胡子,雖蟄居鄉間僻壤,卻依然心存魏闕。朝廷一應大事,孰優孰劣,哪一件都逃不過他的法眼。”他為寰宇之內還有這樣的“山中宰相”而高興,同時也感到了巨大的威脅。他瞅了瞅高拱枯草一樣的灰白胡子,說:

“元輔,你對團山堡大捷的分析深有道理,不谷馬上派人前往遼東密查此事。”

“老夫只是提出疑惑,該怎麽處置,是你太嶽的事了。”

張居正點點頭。茫茫九州,如果說現在還有什麽人能夠令他心存敬意的話,大概就是眼前這位風燭殘年的老人了。他正要向高拱表示謝意,忽見高福一臉緊張地跑了進來,匆匆稟道:

“老爺,出事兒了!”

“啥事兒?”

“白猿,那只白猿……”高福欲言又止。

“白猿怎麽了?”

高拱問了一句,競忘了腿腳不便,轉身就向門外跑去。院子裏圍了一群人,見高拱跑來又趕緊散開。只見那只白猿躺在地上,四肢抽搐已是只有出氣沒有進氣。

“它怎麽了?”

高拱蹲下來,一邊撫摸著白猿,一邊銳聲問道。一應仆役見主人發怒,一個個都躲得遠遠的不敢上前,只有高福湊攏來,硬著頭皮回答:

“白猿在老爺用午膳時,自個兒踱到那邊花墻下曬太陽,打迷盹。不知何故,那堵花墻突然塌了一截,一下子把白猿壓在裏頭了。幾個仆役趕緊上前施救,待扒開爛磚頭,白猿就是這個樣子了。”

高拱扭頭看了看,院子東邊的花墻果然垮了一段,再回頭看看地上的白猿,已是口吐白沫翻了白眼兒。高拱愣怔了好一會兒,突然一挺身站了起來,用腳踢了踢白猿的屍體,用那種大限臨頭的口氣對站在身邊的張居正說:

“老猴兒死了,這是天意!”

 

 

 

 

 

 《張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