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樣樣淫情引君入甕 炎炎夏日掃雪烹茶(第6/8頁)

“一般的茶道就不必表演了,本官只問你,這雙虹樓有什麽特別的?”

“有。”店主人答得肯定。

“是什麽?” 。

“掃雪烹茶。”

胡自臯一邊踱著方步一邊說道:“掃雪烹茶,倒是極有韻致的事,只是這溽暑之中,哪裏有雪呢?只不知你這又是編了一個什麽樣的故事。”

“不是故事,是真的。”

店主人說著,就吩咐堂役下去拿雪,不一會兒,兩個堂役果然哼哧哼哧擡了一筐雪上來,胡自臯上前抓了一把,咦,真的是雪!不免驚訝問道:

“這雪從哪兒來的?”

“深窖裏。”店主人不無得意地解釋,“小可的茶肆中,掘了一個十幾丈深的大窖,每年冬天下雪時,就鏟些瑞雪儲藏其中。逢到像胡大人這樣的貴賓,就開窖取出一些。”

“揚州地濕,挖這麽深的窖,不滲水麽?”

“肯定滲水,但小可砌的是石窖,用糯米漿勾縫,裏頭幹爽得很。”

“虧你是有心人,這銀子該你賺。”

胡自臯剛贊了一句,柳湘蘭接著又問:“雪是有了,卻問如何烹它?”

“姑娘問得好,”店主人也約略看得出柳湘蘭的身份,故這樣稱呼她,“小可這雙虹樓的烹茶,可是有講究的,一是烹茶的爐子,用的是泥爐。二是銅銚子,必定是煮過千次之上的老銚子,這樣就完全去了燥氣。三是烹茶之火,必須既猛且綿,不猛雪水難開,吃了會腹脹,不綿又會導致水硬,奪了茶香。第四是煮茶之人,也須得是七八歲的小童子,惟其小孩兒,才能實得掃雪烹茶的意境。”

柳湘蘭聽得興奮,追問道:“你方才說到火,卻是沒有說明白,什麽樣的火才既猛又綿?”

“用松毛。”

“松毛?這也得隔年收儲吧?”

“對呀,每年冬天把松毛收藏起來。”

“這真是有趣的事兒,”柳湘蘭拍著手說,“店家,你去把泥爐搬上來,讓小童子在這裏替我們煮茶。”

“這可使不得,泥爐煙大,會熏得你們睜不開眼睛,”見柳湘蘭有些失望,店主人又道,“烹茶就在樓下院子裏,姑娘只要走到門外遊廊上,就可以看到。”

聽罷此言,三個人都走到遊廊上朝下望去,果然見一棵桂花樹底下支了一只泥爐,一個紮著叉角辮的小孩兒趴在地上,拿了一把小火鉗正在往泥爐裏夾松毛。雖看不見火焰,但縷縷青煙從桂花樹枝葉間裊了上來,飄逸虛幻引人遐想。此時日頭偏西,山環水繞的瘦西湖波光澄靜,幾點湖鷗,忽高忽低;幾只野艇,欲棹還停。煙柳畫橋,飛檐古樹,都似宋元畫家的淡墨。這寥廓綿遠的景致,競讓三人都看得有些醉了。這時,店主人恭請胡自臯留墨。

“寫什麽?”胡自臯躍躍欲試。

“若蒙胡大人不棄,就給這雙虹樓賞副對聯。”

“好!”

胡自臯有心獻技,徑自走到書案前,怔怔地看著柳湘蘭,沉吟有頃,遂下筆道:

流水莫非遷客意

夕陽都是美人魂

不等胡自臯擱筆,邵大俠大叫一聲“好!”,這誇贊出自他的心底。他先前以為胡自臯只是一個貪官而已,卻沒想到他腹中還有這等的繾綣文思。柳湘蘭看過更是激動,她知道胡自臯的感慨是因她而發,眉目間已是露了騷態。偏這樣子被胡自臯看成是十分的嫵媚,四目相對,欲火中燒,竟都有些不能自持了。店主人粗通文墨,也知這對聯寫得好,站在一邊左一恭,右一恭,贊了又贊,謝了又謝。這時,小童子提了銅銚子上來,交給表演茶道的女孩兒。

“請問胡大人品飲什麽茶?”店主人問。

“選上等好的,沏兩三樣上來。”胡自臯說罷,忽然覺得店主人礙事,又道,“這裏沒你的事了,你去樓下招呼生意吧。”

店主人知趣,連忙退了下去。女孩兒見客人沒有興趣,也就不表演茶道了,只是把最好的洞庭春筍、六安瓜片和杭州龍井各沏了一壺。三人坐下一邊賞景一邊品茶,柳湘蘭瞧著墻根上的那具古箏,一時技癢,便踅了過去,坐下來為兩位茶客彈了一曲。一邊彈,一邊唱:

荷花池內鴛鴦睡,

簾外風情、紫燕兒雙飛。

玉美人涼亭歌舞多嬌媚,

采蓮船,櫓聲搖過青山背,

竹橋兩岸、柳絮花堆。

喜只喜,牧童橫笛騎牛背,

怕只怕,薰風吹得遊人醉……

柳湘蘭鶯聲婉囀,唱得胡自臯欲火又起,一臉燥赤,看那樣子倒像是十萬個金剛也降伏不住。邵大俠心裏頭也贊柳湘蘭是天生尤物,但仍覺得她比玉娘還是稍遜一籌。一想到玉娘,他忽然心裏頭發酸,思緒頓時亂了。正在這時,忽聽得樓梯上腳步聲咚咚響得很急,三人一起擡頭去望,只見一個穿著驛站號衣的皂隸滿臉汗水跑了上來,手上提著一個驛遞專用的牛皮囊。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個專門傳遞公文的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