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為濟困賤賣龍泉劍 言告狀卻送戒石銘(第5/6頁)

戶告狀,這只是小事一樁。在廨房裏坐了大半個時辰,他派人到衙門前數次張望,看看有無動靜。宋師爺看到主人猴兒巴急的樣子,也怕出了閃失,又親自跑出去打聽,大約一頓飯的工夫,他歡天喜地跑回來,稟告主人道:“東翁,你要準備升堂了。”

“來了嗎?”趙謙從椅子上一躍而起。

“來了,已到了十字街口,嘈嘈雜雜的大約有兩三百人,打頭的正是陳大毛與李狗兒。”

“好!”趙謙頓時間眉飛色舞,吩咐宋師爺道,“你現在就把狀子送進繕抄房,速抄三份,全部蓋上關防,一份送武昌城湖廣按院,一份送京城都察院,還有一份直送內閣首輔,全部加急。”

宋師爺不敢掃趙謙的興頭,只得小心答道:“現在抄恐怕為時過早,狀子咱已交給陳大毛了。”

“交給他幹嗎?”

“他得親自在堂上遞給您呀。”

“啊,我倒把這層忘了。”

趙謙笑了笑,這時,只聽得衙門前的登聞鼓震天價敲響,沸沸揚揚的人聲也轟轟然傳來,早有一個衙役滾瓜般跑來稟道:

“大人,外頭來了眾多百姓,要……”

“不說了,”趙謙無心聽衙役噦皂,一揮手令道,“快去,傳令升堂。”

頃刻間,只聽得“咚、咚、咚”三聲炮響——這是開衙的號令,接著,便是整整齊齊的山吼:

“升——堂——”

趙謙早已踱出屏風,在階上正中那只夾頭榫翹頭大案台後頭落坐,大案台兩側,各斜放著一只攢牙子著地管腳平頭案,府同知與主簿兩名屬官也隨之落座,階下兩廂,數十名皂衣衙差各持水火棍直挺挺站立。趙謙重重拍了一下驚堂木,肅聲地問:

“是何人敲了登聞鼓?”

階下侍立的宋師爺出班稟道:“啟稟大人,是荊州城中小民陳大毛與城外農戶李狗兒等一幹人眾。”

“為何敲鼓?”

“遞訴狀。”

“狀告何人?”

“告荊州稅關。”

“帶陳大毛與李狗兒上來。”

“是。”

本都是事先知曉之事,但趙謙故作威嚴狀,又從頭問了一遍,只緣這是升堂的套路更改不得。宋師爺配合極佳,只見他走出大堂,片刻就把陳大毛與李狗兒領了進來,兩人一進來就跪下。趙謙俯身看了看這兩個“腌臜”人物,急切地問:

“誰是陳大毛?”

“我。”

陳大毛擡起頭來,他今天換了件稍稍體面的藍布衣褂,只是被拶子拶過的手傷得不輕,敷了藥後已用粗白布纏了起來。

“手上怎麽了?”趙謙問他。

“昨日在府牢裏受刑,拶傷了。”

“啊,”趙謙轉頭問正在東張西望的李狗兒,“你叫什麽?”

“李狗兒。”

“聽說昨日稅關巡攔段升當街鎖你?”

“是。”

“狀子呢?”

“什麽狀子?”李狗兒眨巴著眼睛。

“你們不是狀告荊州稅關麽?”

李狗兒沒有作答,而是望著陳大毛,陳大毛看了看兩邊廂裏拿著水火棍的差人,稍作猶豫,便鼓著勇氣答道:

“啟稟知府大人,小民們今日給你送大石碑來了。”

“石碑,什麽石碑?”趙謙懵了。

陳大毛說:“大人看過便知。”說著從地上爬起來,走出大堂。這本是壞規矩的事,若在平常,趙謙早拍了驚堂木,但今日他卻耐著性子,想看看這兩個歪辣骨究竟要幹什麽。不一會兒,便見陳大毛領著四個人吭哧吭哧擡了一個大石碑進來,這石碑大約五尺高,厚約六寸,漢白玉質地,四個人擡進大堂後,卸了繩索,兩個人將其扶著立起,因隔得太遠,趙謙看不清碑上字樣,遂忘了開堂的威嚴,競自踅下階,走到石碑前觀看,只見碑的正面大書三個楷字:

戒石銘

背面的顏骨小楷,寫的是一段銘文:

敕諭皇明天下郡縣戒石銘:

朕念赤子,旰食宵衣。言之令長,撫養惠綏。改存三異,道在乙絲。驅雞為理,留犢為規。寬猛所提,風

俗可移。無令侵削,無使瘡痍。下民易虐,上天難欺。賦役是切,存國是資。朕之賞罰,固不逾時。爾俸爾祿,民脂民膏。為民父母,須是仁慈。勉爾為戒,體朕深思。

洪武十五年吉旦立

讀罷銘文,趙謙臉色刷地變了,卻說這一方《戒石銘》碑,端的大有來歷:皇朝開國之後,太祖洪武皇帝治吏極嚴。他平生最厭惡的事情,莫過於官員貪墨,他每每囑咐六科給事中及十三道禦史等諸路言官,對居官婪取之人,必及時揭發,不管證據確鑿還是道聽途說,都可上奏。這就是令貪官聞之喪膽的“風聞奏事”之權。如此苛嚴,雖不免有冤案產生,但對於官場養成清廉自守的風氣,的確大有裨益。即便如此,仍有貪利之官鋌而走險。有一位縣官貪墨了十兩銀子被人告發,洪武皇帝盛怒之下,下令將那縣官處死,剝其皮制成革,內中塞滿稻草做成“貪官標本’’掛在縣衙大堂裏以警示後來為官者:膽敢效尤者,殺無赦!懲罰如此酷烈,洪武皇帝仍心有不甘,洪武十五年,也就是殺了那位縣令不久,他聽了臣下的建議,制作出這一篇《戒石銘》頒發全國,用統一規格與書式勒石作碑,豎立在全國每一座縣州府衙門中,並諭旨每一個新上任者,到任之日,必須首先閱讀這篇《戒石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