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為濟困賤賣龍泉劍 言告狀卻送戒石銘(第3/6頁)

“啟稟金大人,小人有件事想鬥膽一問。”

“請講。”

“我和李狗兒,既是錯抓了的,那,我們現在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當然可以。”

“那我走。”

說此話的是李狗兒,語音未落,只見他已是噌地站起來,擡腳就要出門。

“慢!”

金學曾喊了一聲,走到門口的李狗兒又回轉身來,緊張地問:“又不讓走了?”

“怎麽不讓走?只是本官不好意思讓你們這麽空著手走。”

金學曾朝段升使了個眼色,段升從袖子裏摸出幾錠銀子來,放在金學曾面前的茶幾上,金學曾把那幾錠銀子分作兩處,一處十兩,一處六兩。然後說道:

“李狗兒,這十兩銀子送給你,余下的六兩,給陳大毛。”

“這……”

陳大毛與李狗兒面面相覷,一時都驚呆了,只聽得金學曾繼續言道:

“段升說你們兩人抗稅,說錯也錯,說對也對。因為你們兩家,畢竟都是欠稅戶,多次上門催收都無功而返。當然,你們兩家的苦衷與隱情,本官也都打聽鑿實。李狗兒家,五畝田要完十畝田的稅,不僅僅是稅,還有丁差,這都是不合理的。再說你陳大毛家裏,爺爺死了九年,你們還得替他交匠班銀,這種征稅方法,也是滑天下之大稽。但稅關的職責就是征稅,稅賦征繳不上來,我們頭上的烏紗帽就戴不成了。我問你們恨段升否,你們說恨,其實,段升也是出於無奈,有苦難言哪!我到衙門的第三天,段升就對我說‘征稅好比在猴嘴裏摳棗子’,你們聽了這句話有何想法?你們是同情猴子呢,還是同情摳棗子的人?我上任這一個多月,已是真切地感到,天底下最難當的官就是稅官!如果想玩貓膩,想貪墨,想榨取民脂民膏,這稅官倒是一把金交椅,但若要憑良心辦事,上對得起朝廷,下對得起百姓,則是比登天摘月還要難哪!

“就像你李狗兒家的田賦銀,陳大毛家的匠班銀,到底收不收?收,得罪了你們,不收,又勢必要得罪朝廷,幾乎所有的稅官,也包括我金學曾在內,是寧可得罪百姓,也決不肯得罪朝廷。二者得罪其一者,都是好官。還有一種官,上欺騙朝廷,下欺壓百姓,這才是贓官、狗官。他段升,不是贓官狗官,我金學曾,這一輩子,反的就是贓官狗官。但是,身為朝廷命官,必當遵守朝廷的綱紀。田賦銀與匠班銀,關涉朝廷稅法。在稅法未有更易之前,稅銀還得依舊法征收,我知道你們兩家生計艱難,縱賣盡家當,也難還清積欠,故把這些銀兩送給你們用來還賬。”

金學曾這一席話,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在座的人無不感動。李狗兒把已拿到手上的銀子放回到茶幾上,說道:

“這銀子我不能要。”

“你為何不要?”金學曾問。

李狗兒愣了愣,遲疑說道:“如果村裏人知道了,我如何回答?”

段升不知李狗兒是何原因不肯收銀,便插話道:“你放心,金大人的銀子不是貪墨所得,是幹凈的。”

接著,段升便講了這十六兩銀子的來歷:今天下午,金學曾得知李狗兒與陳大毛兩家的真實情況後,便想著要給予幫助,讓他們能夠歸還積欠,但他是一個不斂財的人,手頭上並無積蓄,一時間連十兩銀子也籌措不出。正發愁時,他無意間發現了那把掛在值房墻上的龍泉古劍,這把劍產自南宋高宗紹興年間,是金學曾家中祖傳信物,他當即把那把劍摘下來交給段升,讓他拿到典鋪裏典當出去。這樣一把制作精美質量上乘的龍泉古劍,少說也值百十兩銀子。但開典鋪的員外趁人之危,死活只肯出十六兩銀子。段升見價碼兒太低不敢作主,又轉回來請示。金學曾一咬牙說:“十六兩就十六兩,典了它。”就這樣,段升心酸酸地捧回這十六兩銀子。

知道了這十六兩銀子的來歷,李狗兒只覺心口堵得慌,他對陳大毛說話,喉頭已是發哽:

“大毛哇,你看,金大人對我倆恩重如山,可是,我倆還想著……”

“想著什麽?”段升問。

陳大毛雖是街頭潑皮,但此時也是淚水在眼眶裏打轉轉,他競撲通跪下,羞慚地說:

“金大人,我不是人,我沒有良心啊!”

李狗兒也跟著跪了下去,接了一句:“我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萬望金大人恕罪。”

“你們倆這是怎麽了,你們何罪之有?快起來!”金學曾說著便要段升扶他們起來。

兩人膝蓋不肯離地,李狗兒道:“金大人,天理良心,我們真的有罪,我們聽了宋師爺的唆使,準備明天就去府衙告你們稅關。”說著就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

金學曾佯裝不知曉此事,一臉驚訝問道:“宋師爺會把狀子拿到哪裏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