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為濟困賤賣龍泉劍 言告狀卻送戒石銘

 

 

李狗兒與陳大毛被提出州府大牢時,已交了亥時,除了那些青樓酒館尚燈火輝煌開門納客,街上已是悄沒人聲。一行人踏著迷濛月色,迤迤邐邐走進了稅關衙門。

卻說早晨出事以後,金學曾心急火燎從鐵券巷趕回衙門,老遠就看見段升魂不守舍候在他的值房門口。一見到他就撲通跪下,一五一十說明事情原委。上街巡稅,本不是金學曾的主意而是他自作主張,見新來的堂官為欠稅問題一天到晚愁眉苦臉,便想上街捉兩個“釘子戶”打開缺口,本是立功心切,誰知誤傷張老太爺闖下大禍。金學曾聽完,恨不能一腳踹死這個二杆子。他強忍了好一陣子才壓下怒火,對段升說道:“禍已闖下了,後悔也沒有用,你且退下,隨時聽候調參。”段升原以為堂官會大發雷霆,至少會把他罵得狗血淋頭再挨一頓毒打,弄得不好還會被扒了官服戴上木枷送進監牢,萬萬沒想到金大人只輕飄飄說這兩句就把他放了,心裏已是十二分的感激。金學曾如此處置也有他的打算,來稅關一個多月,對衙門裏的屬官差吏他一直留意觀察,發現段升這個人雖然對稅戶態度惡劣,但很少敲詐勒索,本質並不算太壞。稅戶中老實人居多,但也有胡攪蠻纏抗稅不交的刁民,這些人只認得翻眼睛強盜不認得閉眼睛佛,對付他們,真還得段升這樣的活閻王。基於這層考慮,金學曾決定放段升一馬。見過段升之後,金學曾又立即把全稅關的屬官差吏集中起來宣布紀律:一、事情既出,當事人既不能推諉責任,更不可背下包袱,有什麽禍事,堂官能擔當的盡量擔當;二、不能排除會有人借此機會攻擊稅關衙門,大家出門公務,要謹言慎行,再不可添下新麻煩;三、稅收是朝廷大政,偶然事故不能幹擾稅關既定方針。諸位該幹什麽就幹什麽,萬不可一蹶不振,敗壞衙風。四、若再發現有人吃裏扒外,欺瞞堂官或為虎作倀,一定嚴懲不貸。開過會後,衙門裏彌漫的一股子驚慌失措的情緒算是穩定了下來。

在衙門裏作了緊急安排之後,金學曾才急匆匆趕往大學士府,他想當面賠罪,誰知老太爺拒而不見。吃了閉門羹,他怏怏出得門來,見趙謙的官轎一直停在外頭,心中頓起疑惑:“老太爺傷勢嚴重不見客,為何趙謙卻在裏頭貓了大半個時辰?’’把前後事兒聯起來一想,他不禁打了一個寒噤,預感到趙謙要利用這件事大做文章了。

晚飯時,他把稅關六品主簿張啟藻找來,一同喝了幾杯悶酒,這張啟藻是從戶部京倉七品大使任上升遷現職,與金學曾同時到任,金學曾前年秋上去禮部查賬,這張啟藻就是他的助手。這次來荊州赴任,金學曾特意向部堂大人要求再把張啟藻調來襄助。緣於這層關系,在趙謙眼中,這個張啟藻也是一位“插楔子”。在這敵友混淆陰陽未判之時,張啟藻成了金學曾在稅關中惟一可以信賴的人,他把張老太爺拒見的事情告訴了張啟藻,問他如何看待。張啟藻是個賬務專才,遇上刀光劍影作奸犯科之事素來氣短。聽了這消息他悶葫蘆似的愣了半晌,才拐個彎兒答道:

“聽說首輔大人是個孝子。”

金學曾聽懂這句話的含義,回道:“首輔是孝子,這個不容置疑,但首輔更是良臣。”

“此話怎講?”

“趙謙倡議給首輔在這江陵城外修了一座大學士牌坊,你知道麽?”

“知道,那一天,你不是領我一起去參觀過嗎?修得真是壯麗,這趙謙會來事兒。”

“可濟兄,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金學曾擠擠眼睛,有些幸災樂禍地說道:“我來荊州前,首輔召見我,還特別提到這座牌坊。”

“他怎麽說?”

“他說這是亂彈琴,要拆毀!”

“拆毀?”

“對,拆毀!”金學曾的口氣不容置疑,“首輔說他最厭惡的事就是欺世盜名,當然,還有假公濟私。”

張啟藻佩服金學曾沉得住氣,任何時候都表現樂觀。但他心底仍為稅關目前的困境擔憂,嘆一口氣說道:

“首輔會不會因老太爺被傷而為難稅關,現在尚難預料。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趙謙是要借此機會興風作浪的。”

“你放心,對付他趙謙,我有殺手鐧!”

金學曾說得含而不露又信心十足。張啟藻不知他的“殺手鐧”是什麽,但知道他常常弄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舉措,能收到撥雲見日的功效,也就半信半疑吞下這顆“定心丸”。這時,門子進來稟報金學曾,說是有人找,金學曾出去片刻就回轉來,對張啟藻說:

“這趙謙果然下手很快。”

“怎麽了?”張啟藻緊張地問。

“方才,我們在府衙的‘眼線’過來遞信兒,說是趙謙準備讓李狗兒與陳大毛兩人領頭,聯絡城鄉眾多稅戶,一起具名寫折子,告我們稅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