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白發銜冤昏死內閣 紅顏薄命灑淚空樓(第5/7頁)

“張先生,老夫不能在此久坐了,太後要聽張九郎的口技,老夫這就去安排。”

“啊,張九郎的口技早有耳聞,只是一直未曾聽過,”張居正目光幽幽一閃,笑道,“太後倒是滿會欣賞。”

馮保已是起身要出門,臨走留下一句話:“張先生,別看太後閑,唯其閑著,她才有工夫琢磨事兒。她想辦的事,任誰也不敢違拗。”

出得恭默室走回內閣,張居正一路上品味著馮保的話,他聽出了其中的提醒,更聽出了其中的威脅。他腦子裏忽然冒出了《禮記》中的一句話:“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回到內閣,早已過了散班時辰。他對守候在此的轎班班頭說:

“去積香廬。”

從紫禁城到泡子河邊的積香廬,少說也有十幾裏路,張居正散班後乘轎來這裏,走了三分之二路程天色就已黑盡,隨行護班點了四盞氣死風的油紙大紅西瓜燈探路,一路熙熙攘攘,戌末時分才來到積香廬大門前。

自從玉娘住進這裏,張居正就會隔三岔五到這裏來與她幽會,有時也在這裏會見知己至交處理公務。因此,本已閑置多年的積香廬忽地又熱鬧起來。出於安全考慮,五城兵馬司也為這裏增派了守護兵士,一天到晚戒備森嚴,普通庶民下層官吏想偷窺一眼都不可能。

張居正在門口的轎廳裏下了轎,負手繞過照壁,踱步到山翁聽雨樓。一大幫侍應在樓門口已是垂手肅立多時,一個個大氣不敢出二氣不敢伸地恭迎,人堆兒裏唯獨不見玉娘。張居正來到一樓花廳裏坐下,問跟在他屁股後頭進來的積香廬主管劉樸:

“玉娘呢?”

“在樓上,”劉樸畢恭畢敬回答,“要不,下官派人去喊她下來。”

“不用了。”

張居正說著又起身步出廳堂,踏入簾幕深深的回廊,在盡頭處轉折上樓。自玉娘住進這山翁聽雨樓,積香廬中一應男侍再沒有上過樓來。玉娘的起居照應,一概由當年王篆贈送的兩名婢女負責。至於樓上一應打掃布置事宜,則由劉樸新招的幾名粗婢管領。張居正一心想看看玉娘這會兒呆在房子裏幹些什麽,所以上樓時躡手躡腳生怕弄出響動來。山翁聽雨樓造得既恢弘又精巧,沿著裝了雕欄隔扇的曲折花廊,這二樓大大小小也有十幾間薰香密室,玉娘住在頂頭兒一間名叫萃秀閣的房子裏,這是二樓最大也是裝設最為華麗的一間,它三面環水一面環山。當然,這山不是天造地設的丘山,而是造園大家紀誠疊出的黃石假山。山高盈丈,峻峭淩雲,再加上芭蕉修篁襯映,倒也透出幾分江南的山林之美。那三面之水,也不是一覽無余的浩茫,曲橋小榭,蟹嶼螺洲,莫不錯落有致。所以,置身在萃秀閣中,猶如身在畫圖美不勝收。張居正走到萃秀閣前,門虛掩著,他並沒有急著推門進去,而是借著梁間垂下的宮燈,看了看門兩旁那一副板刻的對聯:

紅袖添香細數千家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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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副對聯是他新寫的,原先掛著的一副是“爽借秋風明借月,動觀流水靜觀山”,他嫌這對聯太過閑雅,有點與鷗鷺為盟的名士氣,便把它撤了下來,親撰一副換上。站在門前的張居正,一看到那“紅袖添香”四字,一股子溫婉之情便自心底油然而生,他側耳聽了聽,門內競無動靜,便輕輕地把門推開,屋子裏黑燈瞎火悄沒聲息。

“玉娘。”張居正站在門口喊了一聲。

沒人應聲.

“小燕兒。”張居正又喊了女婢的名字。

“哎!',

脆脆的一聲答應,小燕兒從另外一間房子裏跑出來。見到張居正,她忙行禮。

“玉娘呢?”張居正問。

“她在房裏呀。”

小燕兒探頭一看房內一片漆黑,便趕緊把燈掌上。借著搖曳的燈光,張居正這才看清,玉娘一動不動坐在梳妝台前。

“玉娘,你怎麽了?”

張居正一聲驚問,快步走過去,只見玉娘淚流滿面,手上還拿著一條白綾。

“小姐!”小燕兒也驚叫起來。

張居正伸手制止她並讓她退了出去,他看到玉娘坐在那裏紋絲不動,便走到她身後站定,輕撫著玉娘的香肩,柔聲問道:

“玉娘,你究竟怎麽了?”

玉娘稍微抖動了一下,仍沒有說話。

“誰欺侮你了?”張居正又問。

玉娘搖搖頭,突然手拿白綾一蒙臉,嚶嚶地哭出聲來。

玉娘這一反常的表現,弄得張居正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三天前他離開這裏的時候,玉娘還有說有笑。怎麽就突然變樣兒了呢?張居正也不知怎麽解勸才好,這時,他突然瞥見梳妝台上放著一張紙,便伸手拿過來看,原來是一張簽文,上面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