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老臣受騙驟臨禍事 宅揆召見面授機宜(第5/6頁)

“為什麽?”

“欽差說的理由是,這是專給皇上織造的面料,說什麽也不能讓它們流傳到民間。”

“這麽說,杭州的織戶飽受這欽差之苦?”

“可不是。”莫文隆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態,接著說,“一匹緞子就算驗關過了,織造局也只肯付給二十兩銀子?”

“實際價值多少?”

“值八十兩。”

“那織戶豈不虧本?”

“是啊,不然下官怎麽說是苦不堪言呢。”莫文隆逮著機會訴苦,索性一吐為快,“所以,每年為織造局攤派織工,成了杭州府衙第一等的頭痛事。八十兩銀子一匹的緞子,織造局只肯給二十兩,杭州府衙這裏摳一點,那裏摳一點,再給織戶湊二十兩。即便這樣,也沒有哪一家織戶願意幹。”

“那你們是如何攤派的?”

“每年織造局的計劃下來,府衙就派人去把織戶按裏甲召聚起來,分片抓鬮兒,抓著誰就該誰。”

“這樣長久下去也不是辦法。”

“下官知道這不是辦法,但別無良策,方才說的是第一難。第二難是繡女,一匹緞子按式樣裁制成衣,然後再將金百花圖案刺繡上去……”

“行了,這些你就不用說了。”張居正打斷莫文隆的話,“據此倒推也約略知道,每道工序都把關極嚴,織造局所付工錢又很少,是不是?”

“是。”

“你當了六年杭州知府,對織造局的內情也摸得很熟,今天你對我說實話,制一件龍袍,到底要花多少兩銀子?”

“從織造局的賬面上付出來,不到兩千兩銀子,咱府衙還得往裏貼兩千兩。”

“總共才四千兩?”

“是,”莫文隆肯定地回答,“這已是滿打滿算了。”

張居正好一陣默然。然後長籲一口氣,嘆道:“隆慶皇帝生前比較節儉,給他制作的龍衣,價碼兒最低,卻也是二萬兩銀子一套。”

“是啊,”莫文隆瞧著張居正沉重的臉色,謹慎答道,“下官上任杭州知府,正好給隆慶皇帝做了四年龍袍。他大行前一年,做一件便宜的,造價是八千兩銀子。”

“實際值多少?”

“這件龍袍只用了三千兩銀子。”

“造價二萬兩銀子的龍袍呢?”

“下官方才已說過了,四千兩銀子。”

“四千兩銀子,從織造局的賬上付出來!實際上只有二千兩。只有二萬兩銀子的十分之一,剩下的銀子都哪裏去了?”

張居正已是十分的震怒,一拍案台問道。其實他並不是問莫文隆,而是一腔憤懣脫口而出。莫文隆不知端的,卻以為問的是他,頓時嚇得冷汗一冒,挺直了身子答道:

“回首輔大人,杭州織造局直受內府管轄,該局的賬目,下官無權過問。”

“我並不是問你,”張居正見莫文隆誤解,又解釋說,“我是在想,一件龍袍的造價與請銀的價格之間,懸殊如此之大,怎麽就沒人管。”

“這個沒法兒管。”莫文隆小聲嘟噥。

“為何?”

“自開國聖君洪武皇帝到如今,造龍袍的價格都高懸不下。這已成了定規,沒有人去懷疑它是否合理。”

“這中間巨大的差價,難道都讓欽差督造們貪墨了?”

“首輔大人沒到過杭州,不知道督造的太監們日常生活是如何的奢侈.”莫文隆憤憤說道,“這些人經常大宴賓客,炮龍烹風只當常事.西湖上最豪華的遊船,就是他們織造局的。”

此前,張居正就一直懷疑織造局用銀有虛報成分,但沒想到漏洞會這麽大。國家稅賦有限,每年人不敷出,戶部恨不能一個子兒掰成幾半兒花,可是,這些太監們卻如此揮霍無度。太倉縱然是金山銀山,這金山銀山縱然堆得比景山還高,也不夠這些敗家子們冒額鯨吞。想到這裏,張居正脫口喊道:

“莫文隆。”

莫文隆趕緊起身應道:“下官在。”

張居正示意他坐下,又問:“仆聽說,你與致仕的應天巡撫張佳胤是同鄉?”

“是。”

“張佳胤是有名的幹練之臣,隆慶五年,由於仆的舉薦,他由兵部職方郎中晉升為應天府尹。到任一年時間,就政聲鵲起。深得地方愛戴。隆慶六年四月,因處理安慶兵變觸怒了高拱而被免職。仆主持內閣後,意欲給他復職,卻不湊巧他家慈升仙,須得奪情三年。上個月他還有信致仆,言在家治《易》,頗有心得。”

聽得首輔如此稱贊張佳胤,作為同鄉,莫文隆亦覺臉上有光,答道:

“張佳胤是家鄉有名的才子,深得士人注仰。”

“他不單是才子,更是難得的循吏。”

“循吏?”莫文隆一愣。

“對,循吏!”張居正答得斬釘截鐵,“莫文隆,你應該以他為楷模,勇於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