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說龍袍李太後動怒 送奶子馮公公示敬

 

 

馮保從白雲觀回來,徑直去了乾清宮。小皇上朱翊鈞在孫海、客用兩個貼身太監的陪侍下,正在東暖閣練書法。李太後則坐在花廳裏,同尚儀局女官容兒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馮保先去拜會李太後,行了禮,李太後給他賜座,問道:

“馮公公,聽說你今兒個去了白雲觀?”

“是的,今日是燕九節,奴才去白雲觀主祭。”馮保畢恭畢敬回答。

“祭誰呀?”

“丘處機。”

“啊,咱知道,丘處機是個大神仙,該祭,該祭!”李太後瞅著馮保汗兮兮的樣子,說著就笑起來,“常言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如今你馮公公享盡人間富貴,又想往神仙堆裏插一腿,這才叫吃在碗裏瞅在鍋裏。”

幾句風趣話,逗得容兒失口笑了出來。馮保似笑非笑,他在揣摩李太後的話意兒是否有嘲諷的意味。李太後接著問道:

“白雲觀還像往常一樣熱鬧麽?”

“依奴才看,較之往日,更添了幾分熱鬧勁兒呢。萬歲爺登基,風調雨順,小民們哪個不是自裏向外冒喜氣兒。”

馮保幾句拍馬屁的話,李太後聽了熨貼,回道:“入宮前,咱跟著爹也曾去白雲觀趕過燕九節,各種雜耍小吃應有盡有,瘋玩一天也不覺著累。”

“奴才今日在白雲觀裏頭,還見著國舅爺了。”馮保趁機稟道。

“你說是李高?”李太後問。

“是的,他扮成個道人模樣,穿著件黑色大氅,手中拿著根‘替天行道’的幡竿兒。”

李太後聽了雙眉一蹙,說道,“這李高終究是一個不成器,他跟你說了些什麽?”

“他說了兩件事,一是為武清伯晉封的事,後頭又說武清伯看中了一塊吉壤。”

馮保接著就把李高與他談話的內容一五一十地稟報。李太後聽過,沉思了半晌。她記得去年秋上,父親與弟弟兩人還為晉封的事專門進宮找她談了一次,並說禮部右侍郎王希烈願意辦成這件事。對於這樣伸手要官討封,李太後心生反感,當時就把他們申斥了幾句。過了幾天,王希烈自殺,父親與弟弟自知理虧,也就不再糾纏此事了。如今跨過了年頭兒,李高又轉彎抹角求馮保帶話兒重提舊事,李太後感到不妥善處置,父親與弟弟還會無窮無盡地糾纏下去,但究竟如何辦,她心中也沒有底,於是問道:

“這件事,不知道張先生是怎麽想的?”

“奴才不知道,”馮保覷了一眼李太後,試探著問,“要麽,奴才去問問張先生?”

“不要問了,馮公公你先查一查,像這類晉封的事,國朝有何規定,老國丈封侯有無先例。如果沒有,有無特例可行,前朝又有何故事可循,總之,你要查細一點。”說到這裏,李太後又轉到第二個話題上,“關於武清伯選吉壤的事,倒是要快辦,他也是六十開外的人了,選吉壤選了七八年,總是定奪不下。這次選了一塊,不知算不算得吉壤,一生一死,都是大事,萬不可糊塗。”

“奴才已同李高講過,要讓欽天監派人去復勘。”

“這些事如何辦理,你是行家,要快辦。”

“是,奴才這就去辦。”

馮保說著,裝出一副要走的樣子,卻是不挪步,他心裏頭一直惦記著工部不肯移文的事,想在李太後跟前告朱衡一個刁狀,又一時轉不上話題。看他磨磨蹭蹭的樣子,李太後問:

“你還有何事?”

“奴才去看看皇上。”

馮保答非所問正欲退下,李太後又把他喊住,說道:“咱們一道兒去東暖閣,看看皇上的字兒,又進步了多少。”

馮保與容兒,便陪著李太後挪步到了東暖閣。還沒進門,就聽得蹲在紫檀架上的那只被小皇上賜名為大、r環的白鸚鵡,伸著脖子喊道:

“太後,太後。”

正在臨摹王右軍《蘭亭序》的朱翊鈞,一聽白鸚鵡的叫喚,趕忙擱筆。李太後一行已是挑簾兒走了進來,孫海與客用趕緊跪了下去。

“母後。”

朱翊鈞走前兩步垂手躬立,柔聲喊道。李太後疼愛地拍拍他的肩,又把他拉回到書案跟前,看了幾張剛剛臨摹的書法,問馮保:

“馮公公,皇上的字,合不合法度?”

“哎喲,豈只合法度,萬歲爺照這麽練下去,書法肯定要獨步千古呢,”馮保一張面團兒似的臉上,堆滿了媚笑,“太後,你看萬歲爺臨摹的這個永字,點勾撇捺,都恰到好處,精氣神無一不佳,縱是王羲之再世,也不過如此。”

馮保這些評論,李太後似懂非懂。但她眼角眉梢都掛滿笑意,牽著小皇上的手坐到繡榻上,說道:“立春已過,再過幾天就是雨水節,天氣一天天暖和,今年春上的經筵也該開了。馮公公,你和張先生要趕緊會商,把El期早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