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說龍袍李太後動怒 送奶子馮公公示敬(第2/7頁)

“奴才遵命。”馮保應道。

李太後瞥了一下幾案,問:“今兒個有折子遞進來麽?’’

“有,”朱翊鈞指著幾案上的紅木匣說,“有三道折子,兒等著與母後一起覽閱。”

“都是些什麽折子?”李太後問馮保。

大凡給皇上的奏折,都由通政司交給司禮監,再由司禮監轉呈皇上。今日上折的內容,馮保自白雲觀回來就打聽到了,這時候從容答道:

“今日共有三份折子,一份是漕運總督王篆就漕軍編制及漕船建造事上奏,一份是戶部申請增修通州糧倉,這都是例行公事,處置有定例。”

“既是例行公事,也不用念了,先送內閣票擬。”李太後吩咐,接著問,“第三份呢?”

“是工部尚書朱衡具名上奏。”

“啊,他所言甚事?”

“為杭州織造局申請用銀一事。”

“他怎麽說?”

“戶部不肯分擔應由該衙支出的那一半。”

“是四十萬兩嗎?”

“正是。”

李太妃一下子沉默了。關於今年杭州織造局為皇上制作冠冕服飾鞋襪一事,馮保去年底就向她請示過。當時雖然她也覺得馮保的預算造得太大,但慮著小皇上自登極以來,也從未認真做過幾套衣服,因此還是答允了。沒想到此事又在工部尚書朱衡那裏卡了殼。她雖沒有見過朱衡,但對他的聲名卻知道得清楚。去年冬上發生的一件事情,更讓她對這位老尚書沒有好感。卻說她當了太後以後,心裏頭一直記念著當年從澈縣逃難到北京,途中曾在涿州娘娘廟投宿一晚的事。那時一家四口盤纏已盡,又累又餓,虧得廟中老尼收留賜給茶飯,第二天上路時,老尼還送了幾十個銅板。她顯貴之後,曾派人去涿州娘娘廟進香,使者回來說,那位老尼已經故去,廟也殘破不堪,她聽了就發願捐資重修。在馮保的建議下,小皇上諭旨工部派員前往涿州踏勘,制訂重修方案,朱衡接旨後立即上奏,言既是太後“捐資”重建,此事就不該工部負責:由於朱衡的作梗,這事兒就擱下了,到現在都未解決,李太後心裏一直怫然不樂。前思後想,她斡著的下巴突然往上一挑,慍色問道:

“這個朱衡,怎麽老是作對?”

馮保趁機攛掇:“依奴才看,朱衡這是自恃三朝元老,全不把萬歲爺放在眼裏:”

“哼,”李太後秀眉一豎,露出潑辣勁兒,“倚老賣老,再老也是個臣子,皇上做事,未必還要看臣子的臉色?馮公公,這朱衡有啥能耐?”

“他是個治河專家。”

“啊,難怪,”李太後頓了頓,又伸手撫了撫小皇上一身半新不舊的龍袍,說道,“可憐鈞兒,雖然當了皇帝,穿的衣服都是舊的:讓工部撥四十萬兩銀子,朱衡都不肯,煌煌天朝,當個皇帝還這麽背氣!”

一直陪侍在側一言不發的容兒,這時忽然搭訕著說:“啟稟

太後,有句話不知奴婢當不當說。”

“說吧:”李太後點頭。

容兒微微聳了聳小巧勻稱的鼻翼,不緊不慢地說道:“奴婢偶觀閑書,有記載說唐安樂公主織了一條裙子,花錢一億緡,這價值聽了讓人咋舌:傳說這條裙子上織滿了花卉鳥獸,都只有粟米一般大小,大圖案套著小圖案,怎麽著瞧都栩栩如生。而且這裙子從正面看是一種顏色,從旁邊看,在日頭底下,月光底下都呈現不同的顏色。每逢朝會,安樂公主穿出來,真個兒是傾城傾色。比之安樂公主,萬歲爺花八十萬兩銀子制作龍袍,又算得了什麽!”

容兒是李太後跟前最為得寵的女官,她未曾開口說話前,馮保心裏頭直打鼓,他怕容兒打橫炮攪黃了局,卻是沒想到容兒講出這麽一個絕妙的例子。他頓時覺得這容兒比什麽時候都嫵媚可愛,不由得贊嘆道:

“看不出容尚儀還是個飽讀詩書的女才子,這安樂公主的裙子,記載在哪本書上?”

“忘了,”容兒半是認真半是撒嬌地說,“但我的確看到過,因事兒特別,看過一次也就記住了。”

李太後問道:“這一億緡是個啥數目,比起八十萬兩銀子,是多是少?”

“多老鼻子了,”馮保扳著指頭瞎諞一通,“億底下是千萬,過了千萬是百萬,過了百萬才是十萬。緡是銅錢,現在十五吊錢值一兩銀子,這一億緡往低處說也值幾百萬兩銀子。”

李太後抿著嘴唇想了想,搖搖頭說:

“這是個極端的例子,而且也不是發生在本朝,雖可比較,但不足為憑。朱衡的折子如何處置,看來還得問過張先生。”

“太後,您怎麽什麽事兒都得問張先生呀?”話剛出口,容兒就感到失言,嚇得一伸舌頭,趕緊用手捂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