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八章 東宮案(二)

西市的黑骷髏酒肆一般是通宵營業,雖然按規定不準,但好酒的西域客商們總是在夜深時從後門悄悄溜入,塞足了銀子,西市市署的官員們也當視而不見,聽之任之。

但今天,黑骷髏酒肆卻在天尚大亮時便早早打了佯,門上貼了告示,店內鼠輩橫行,要清理一夜,聽似荒唐,但老客們都知道所言是實,酒肆的鼠輩甚至比西市的稅監還要讓人不勝煩擾。

老貨郎慢慢從遠處走來,行至酒肆後門,習慣性地左右張望一番,一閃身進了酒肆,他取下鬥笠,精瘦的臉上笑容消失,向幾個夥計微微點頭道:“請轉告大人,我有情況稟報。”

他口中的大人自然就是李清,此刻,李清正在聆聽另一個賣油郎的稟報,柳績並沒有回家,而是直接進了著作郎王曾的府裏。

柳績要誣告杜有鄰勾結太子支持者謀反,也只是李清的猜測,他需要進一步的證據來證實自己的推斷正確,骷髏沒有讓他失望,建立起來的商業情報機構運作效力極高,很快便找到了楊釗和柳績,目睹他倆一起進了皇城,隨後又各奔東西。

在李清面前擺著一份名單,都是太子黨的成員,這份名單是骷髏給他的,在很多酒樓上都有人在暗中兜售,一百五十文一份,太子黨、相國黨都有,每個人職務品階、功名出身、妻黨背景都一一標注,在這份名單的最後一個,赫然寫著自己的名字,李清、太子舍人,後面還有一行小注解:商人出身、無功名、曾任義賓縣主簿、妻小戶人家。

“自己就這麽菜嗎?數百人中居然排最後一個。”李清苦笑一聲,據說前一版壓根就沒有自己的名字,雖然心中失落,但眼前之事卻迫在眉睫,不容他分神。

“王曾?”李清在名單的第二行找到了王曾的名字,他記得李靜忠給自己說過,這個王曾官職不高,僅任從五品的著作郎,掌一個清水衙門,但其人是關隴望族出身,在學術界聲望極高,朝廷的碑志、祝文、祭文都由他掌撰,可謂太子黨的文膽,如果杜有鄰案擴大,這個王曾也定是李林甫下手的對象,李清默默地在王曾的名字下劃了一條紅線,仿佛後世某種布告上的標識。

門輕輕敲了敲,骷髏在門外道:“大人,邵天行來了,有楊釗的消息。”

“快快讓他進來!”李清當然記得這個邵天行,自己當主簿時替自己處理公文的槍手,一個書法好、精算計的老吏,十分能幹,前不久剛從義賓趕來。

“大人,好久不見。”

邵天行有些激動,自那個馬縣令死後,朝廷又從山南道調來一名老縣丞任義賓縣令,雖然沒有前任那樣貪,但抓權卻毫不含糊,所有衙役、六曹都由他自己帶來,邵天行也就失了業,他聽說那些進京的老弟兄們待遇豐厚,幾乎人人都在老家買了田、也造了新房,便也動心尋了過來。

“咱們是好久不見了,來!快進來坐下。”

李清笑著將他拉進來坐下,打量他一下,見他精明幹練,眼裏充滿了熱忱與忠誠,便感慨道:“讓你做夥計實在是屈才了,等一會兒我就去給張奕溟說說,你去做我商行的總帳房,好了,現在你告訴我,楊釗那邊有什麽消息?”

邵天行見李清念舊,心中感動,便點了點頭道:“楊釗去了李相國的府邸,我在外等了半天,都不見他出來,怕大人心急,便先趕回來了。”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楊釗去找了李林甫,李清輕輕嘆了口氣,既然李林甫插手,看來太子這一關難過了,就算不死也得脫層皮,他迅速思索著自己與此事的關系,從眼前來看,李林甫專注這件東宮案,正是自己脫身的好機會,但從長遠看,太子若倒,自己這個沾染上太子黨色彩的太子舍人最終也會被牽連,章仇兼瓊、鮮於仲通也逃不掉,李清不由苦笑一下,自己並不想加入什麽太子黨,可看眼前的勢態,自己倒真的象是太子黨一員了。

他又拾起面前這份印刷粗劣的太子黨名錄,望著自己排在最後的名字,眼中浮現出一絲嘲諷的笑容,他自言自語道:“既然我也是太子黨,那就讓我這個排位最末之人來救你一次吧!”

……

高力士的府邸在緊靠皇城的太平坊,與歷來的宦官不同,高力士也有自己的妻子兒女,他的妻子呂氏是他少年顛沛流離時的患難之交,兒子為大哥之子,過繼給他,感於他的忠義,李隆基也盡量給他與正常人的待遇,天寶元年,封高力士為冠軍大將軍、右監門衛大將軍、進封渤海郡公,但高力士為官謹慎,他權力滔天卻知收斂,從不濫用,這一點深得李隆基歡心,也更加信任於他,在細節方面,他家教極嚴,從未聽說有家人仗勢欺人一事,他家資巨富卻不張揚,妻子呂氏出身貧寒,也常周濟周圍的窮人,名聲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