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九章 東宮案(三)

霧色象陰霾一般迫近,濃重起來,仿佛霧色隨著黑暗同時從四面八方升起,甚至從高處流下來,四周的一切很快地黑暗起來,寂靜起來,只有流浪犬在低低地嗷叫,一只黑色野貓迅速穿過街道,眼睛裏閃爍著綠光,悄然無聲地沿著高大的興化坊的城墻快速奔跑,很快便消失夜霧之中。

就在野貓消失的暮色裏遠遠傳來大隊人馬急促的腳步聲和馬蹄聲,很快,一隊數百人的士兵和衙役從夜霧裏現身,個個全副武裝、目光冷漠,直向興化坊內杜有鄰的府上撲去。

與此同時,同樣是興化坊另一端,一百多個士兵撞開了柳績的府門,一陣雞飛狗跳,士兵們拖出一臉死灰的柳績,任由他家人追趕哭喊。

士兵狂奔的腳步聲和馬蹄聲驚破了興化坊的夜,家家戶戶的燈都亮了,隨即又全部黑了下來,只有在窗縫和門縫中露出無數雙驚恐的眼睛向外偷偷張望。

杜有鄰與柳績被直接帶到了大理寺的大獄裏分別關押,杜有鄰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勃然大怒,一面嘶聲叫喊,一面拼命掙紮,用太子,甚至用皇上來威脅抓捕他的士兵,但無濟於事,‘哐當’一聲巨響,將他關進了黑暗無邊、仿佛隔絕人世的深牢裏。

但柳績卻心知肚明,這一切都是他的沖動造成,悔恨象鋪天蓋地的蝗蟲向他襲來,啃噬他的心、他的皮肉、他的一切知覺,最後只剩下一個意識在黑牢裏孤零零地飲泣,還是悔恨。

牢房裏彌漫著皮肉腐爛的臭味,四周不時傳來簌簌的低竄聲,讓人恐懼的不是腐臭之源,也不是低竄之物,而是他什麽也看不見,柳績恐懼地閉上了眼睛。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時辰、一夜、還是一百年,柳績坐在一個角落裏,背緊靠著冷冰冰的石壁,石壁上潮濕已經浸透了他的衣服,但他卻不肯離開這唯一的依靠,忽然,在寂靜的地牢裏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腳步聲越來越近,敲打著他的心臟,讓耳朵發痛。

‘嘩啦’一陣鐵鏈聲響,牢房的門被‘吱吱嘎嘎’拉開了,一片暗淡的光射進來,隨即走進一個黑影,柳績猛撲了上去,抓住鐵柵欄嘶聲喊叫,“我弄錯了!那封信是我喝醉酒寫的,當不得真,我不告!我誰也不告了。”

那黑影一言不發,只隔著粗大的鐵柵欄看了他半天,終於開口道:“柳績,你只有兩條路可走!”

聲音冰冷,沒有半點情感,‘兩條路’,三個字如三把刀插進了柳績的胸膛,他霍地倒退兩步,眼睛死死地盯著黑影,咬牙切齒道:“楊釗!你這狗賊,我上你的當了。”

這一瞬間,他終於明白了,自己掉進了楊釗挖的一個陷阱,他被利用了,而他那封信將成為腥風血雨的開始,不用說,一條路必然是跟他們合作,而另一條路……,黑暗中的楊釗仿佛知道他的想法,他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道殘酷的笑容,緊繃的嘴唇裏迸出一個字:‘死!’

“柳績,上面命令你將告密狀再重譽一遍,將這些名字加進去!”

他從懷中取出一張紙片,淡淡笑道:“我就在這裏等著,一個時辰內必須寫好,寫不好,就殺你的一個兒子。”

……

漫漫的黑夜終於過去,長安被白色的霧靄擁抱著,在霧靄的上方,晴朗的天空一片蔚藍,圓球狀的太陽就像深紅色的空心大浮標,在乳白色的霧海海面上蕩漾。

“老爺,有客人找!”

一大清早,李清就被外面的宋妹的叫醒了,他神清氣爽,剛要翻身起來,卻忽然想起身邊的妻子,急風立刻變成了細雨,輕手躡腳從床上爬起,生怕驚動了她的睡眠,簾兒保胎正在要緊時,尚不能行房,至於李清為何能神清氣爽,夫妻之密,那就不足給外人道了。

盡管李清的動作輕微,還是將簾兒驚醒了,她微微支起身子,神態庸懶,臉上還流溢著昨晚的羞澀,“李郎,不再睡一會兒嗎?”

“快躺下!快躺下!你一點也動不得。”

李清象哄孩子似的,將簾兒輕輕扶躺下,“好象有人找我,我出去看看!”

李清親了一下簾兒的臉,穿上鞋,幾步跨出門去,“是什麽人找我?”

“我不認識,是一個官老爺,後面還跟著幾個公人。”

“公人?”李清忽然想起一件事,“難道是那個鮮於復禮真把自己告了,衙役來抓人不成?”

小雨本人沒有賣身契,但她父母卻有,按大唐律例,奴隸生的孩子也歸主人所有,此事李清當初記得,但從成都直接便去了義賓,忙碌得一天也沒稍停,他也漸漸將此事忘了,但沒想到今天卻將此老帳翻了出來,他已經遣人去成都找鮮於仲通,一定要在娶小雨之前將此事辦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