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借刀殺人

戶部集閱解納文狀那一天的盛況過後,借著互相具保的機會,無論明經抑或進士,各鄉舉子們的互相走動一時變得極其勤快。至少杜士儀每日傍晚從外頭回來,就會從赤畢等人口中得知,今日又有多少人具帖來拜,又有多少人送上詩賦等等。具帖來拜的還能放在一邊,可送上詩賦的,他卻不能一概不理,需得趁夜挑選一些可以回復的,用婉轉的詩賦唱和送回。

當然,別人是否會借此揚名,那就不是他能夠考慮的事情了。

倘若說為求京兆府解送的人每年都會千方百計到權門之前行卷幹謁,那麽十月到正月省試的情形,比其他時節何止誇張一倍。無論是朝中宰相如宋璟蘇颋的府邸,抑或是姜皎竇希瓘這樣勛戚貴幸,再或者是玉真觀金仙觀那樣最得天子信賴的公主,全都是請謁者如林,獻書者如雲。

贊頌這些王公權貴名臣的詩賦贊表,杜士儀曾經有幸在剛剛以進諫天子有功,改封了寧王的李憲那兒瞧見過如同小山似的一堆。盡管中間不少都是裝裱極其精美,可那些家奴之流只是粗暴地將值錢的犀角軸楠木軸甚至玉軸等等抽出來,然後將那些精心潤飾了文字的紙卷送到廚下充當柴火,根本沒打算送到李憲跟前。就算發現杜士儀看見這一幕,一個負責處置這些墨卷的家奴也只是滿不在乎地笑笑而已。

“都是些不能吃也不能用的東西,留著也礙事占地方,還不如送到廚下,至少還能物盡其用。”

對於這種情況,杜士儀知道不是眼下自己能夠多言的,更何況就是提醒那些士子,如此幹謁行卷之風也不可能得到遏制。對於盧望之曾提醒過的名次內定之事,他心裏固然時刻思量,但無論在哪家飲宴都從不提起。然而,一反從前席間妙語連珠只談風月,如今他聲名既著,席間更多時候只留心那些國政要聞,以及各處傳言,牢牢記在心中。

因而,當王毛仲因萬騎將軍馬崇殺人事請托裴寧長兄裴寬卻遭拒的消息確認了之後,他便邀了張簡在平康坊內此前姜四郎姜度請過一次的王七娘家飲宴。這一次,艷冠京城的楚蓮香並未親自相陪,但王七娘還是精心挑選了兩個姿色不俗的艷妓在旁陪酒。

張簡最初不明白杜士儀相請自己的用意,然則酒酣之際,當杜士儀說到在寧王宅中,見堆積如山的墨卷被人拆去值錢的軸頭後送入廚下燒火,曾經節衣縮食各處幹謁行卷的他頓時感同身受。如今他聲名鵲起,能夠出入不少豪門,再加上入了等第今科有望,可此刻仍是忍不住借著酒意說道:“這幹謁行卷之風盛行,真的是不做不甘心,做了便更不甘心!就好比我從前,為了那一卷謁書贊賦,得花費多少工夫,多少銀錢!”

如今天下鄉貢舉子雲集京城,平康坊的妓家都生意極好,尤其是這王七娘家更是門庭若市,一間間屋子裏往往都是借著此地呼朋喚友互相交接的士子。張簡這聲音一大,一旁一個陪酒的歌姬便連忙含笑勸慰道:“張郎君何必再提舊事?你如今既得意,又何必說從前的落魄?”

“落魄也是我,得意也是我,事有什麽不可對人說之處,用得著瞞人?就是走到哪兒我都要說,倘若不是遇到杜兄這貴人,便沒有我今日!”

張簡這嗓門極大,一時旁邊那屋子裏本在喝酒行令的幾個人,頓時全都聽見了。其中一個便哂然一笑道:“得意?這歲舉還沒開始,就有人敢說得意?”

其他舉子卻不如此人孟浪,登時有聰明的向歌姬探問,最初自然毫無結果,等到其中一個許了一支銀簪,其中一個陪酒歌姬方才嫣然笑道:“隔壁是今歲京兆府解試的解頭杜郎君,等第第七的張郎君,誰不知道,只要得了京兆府等第,歲舉便十拿九穩,可不是正當得意?”

此話一出,這屋子裏的五六個人登時齊齊生出了興趣。前時戶部集閱,不少人都在那些嚴苛的吏員那兒吃了苦頭,眼看著國子監和京兆府等第的士子盡皆輕松過關揚長而去,誰心裏沒有比較?於是,彼此對視了一眼,便有人低聲說道:“不妨聽一聽,隔壁那二位正當得意的郎君在說什麽?”

妓家這些用來喝酒行令的屋子既非宿處,也不會有人把這地兒當成談話地方,並不隔音,幾個歌姬知情識趣地不開口,隔壁那些說話聲便漸漸透了過來。倘若不是有歌姬提醒說,那邊廂屋子外頭有杜郎君的家人守候,他們恨不得就出門去到門前聽壁角。

“張兄不忘當初,此心可嘉。只不過,你這些日子行走於各家公卿貴第,難道不覺得,這幹謁行卷,其實是有竅門的?”

“哦?恕我愚鈍,杜兄此話怎講?我只知道,可以請托同鄉同宗,余者就不甚了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