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戶部集閱

每年歲舉,先戶部集閱,再由吏部考功員外郎知貢舉,這是從唐初沿襲至今的規矩。

杜士儀千裏迢迢在長安和嵩山之間奔波了一趟回來,已經是九月末的事情了。各地解試因距離長安遠近而有所不同,如廣東那些天高皇帝遠的地方,為了讓鄉貢進士能夠隨同貢物一同及時抵達京城,早在四五月間就已經定下了解送和拔解的名單。至於如河洛京兆,則是多在八月。眼下這十月時節,長安那些九衢大道上,但只見白衫如雲,摩肩接踵,那些地段距離充作試場的宮中尚書省都堂較為便利的裏坊,民居租賃的價格暴漲了五成到一倍,就連佛寺道觀用來賃給舉子的獨個小院,也已經很難再覓蹤影。

這一天,上千名舉子雲集朱雀門外,等著戶部集閱,呈交各州府的解狀和家狀。此時此刻,眾人多數都是按照所屬州府各成體系,而杜士儀身邊除了張簡之外,不但有今科等第的其他眾人,更有京兆府解送的其他人。而他們這四十余人,再加上和同華二州濟濟一堂的解送人等,與別的州府解送舉子形成了鮮明對比。這還只是進士一科應試的人,倘若連明經明算等各常科加在一塊,連帶隨行仆從甚至親眷等等,可以說是一個極其龐大的數字。

因而人人都心知肚明,每年從十月到次年二月,長安物價騰貴,便是因那一年一度的歲舉而來。

“那是荊南此番解送的舉子,居然有六個!”

“就是再多一倍,也休想有一人登科!”

“誰不知道荊南號稱天荒,自國初到現在,何嘗登第一人!”

杜士儀聽到身邊京兆府此番解送的舉子們都在那旁若無人地嘲笑別人,遂順著他們指點的方向看去,就只見自己這一行人稍後一點兒一隊一隊涇渭分明的人群中,卻有一行六人周圍空出了一大截地方,連個和他們搭話的人都沒有。而就是這六個人,也大多低垂著腦袋。然而,在這些人更後頭,那些稀稀拉拉往往只有五到七人的隊伍中,戰戰兢兢誠惶誠恐的人就更多了。

他正想著,一旁的張簡便輕聲說道:“荊南解比,號稱天荒,因從無人及第而著稱。所以,但使解狀上書荊南解送,試官幾乎不會多看上一眼。荊南如此,如嶺南桂府黔府福建等更貧瘠之地就不用說了。那些地方太過偏遠,縱有出身那兒的士子,也會千方百計求一張寄客文書,力爭到京兆和同華應試。”

張簡這番話也道出了他自己的心聲。此前等第眾人歡宴慶祝的時候,杜士儀曾經打聽過眾人籍貫,其中固然有四人和他一樣,都是京兆府下轄諸縣的本地人,但還有一半卻是來自天南地北。其中,張簡來自江南東道,李進來自隴右,此外還有河北、河南府、並州……南方的士子就只有張簡一個。按照張簡的話說,真正的江左士族,都會設法在本州拔解,原因便是京兆同華世家大族太多,等第不易。吳中江左之地,每年歲舉登第畢竟還是有的。

集閱所在的尚書省戶部在西內太極宮前的皇城之中。畢竟,即便如今幾代天子已經很少禦居太極宮,可皇城之中眾多的官署卻不可能搬遷。

隨著導引的亭長喝令,浩浩蕩蕩近千名鄉貢進士由朱雀門東西兩側最邊上的門洞魚貫而入,平生第一次進入皇城的一眾人等大多好奇而驚嘆地東張西望,不少甚至顧不得前輩們的告誡,低低竊竊私語了起來。而杜士儀在穿過長長的朱雀門西門洞踏入皇城的刹那之間,也不禁有幾分動容。

和外頭裏坊整整齊齊的長安城一樣,皇城給人的第一印象也只有兩個字,那就是整齊。皇城之中縱五街,橫七街,每條街的寬度都超過三十丈。此時從朱雀門那條縱街一路往北,左右先是鴻臚寺和太常寺,只見進進出出的官員眾多,但很少有人朝他們這些解送士子看上一眼。如是一路穿過三條橫街,路過如宗正寺、太仆寺、左右領軍衛等諸多衙門之外,他方才只見前方是一座恢弘大氣的紅白相間建築,門前那尚書省三字牌匾下頭,蓋著一方禦璽,赫然是當年高祖李淵的禦筆。

這等每年都做熟的勾當,尚書省上上下下早就習慣了。此時此刻,門前候著的一個令史矜持地對上前行禮的亭長微微點了點頭,隨即便率先來到了京兆府解送的這四十余人面前。盡管今年破天荒有人在得了解送之後竟然棄考明年歲舉,按理要課以重罪,但人是京兆柳氏的郎君,個中緣由誰也不想理會。此時此刻,這位中年令史來到杜士儀面前時,卻不再如剛剛那般冷淡,而是笑容可掬地說道:“諸位京兆府等第郎君和國子監郎君請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