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藏鋒之劍

回嵩山住了僅僅兩日,杜士儀就不得不動身回程。畢竟,此前京兆府試,他固然是險之又險地趕上了,但府試遲到固然有情可原,十月戶部集閱繳納解狀和家狀,十一月發榜公示貢士名單後,隨貢物含元殿謁見天子,倘若遲到就是神仙也幫不了自己。辭行之際拜別盧鴻時,這位不但教導了他史書律典試賦,而且也教導了他許多人生道理的師長,卻是把他送到了草屋外頭,這才看著山谷中那欣欣向榮的景象,欣然笑道:“十九郎,日後閑時就回來看看,只要不嫌棄我這老朽之人,有什麽事盡可和我商量。”

“是,盧師但請保重身體,弟子拜別!”

知道盧鴻並不是不想送到山谷之外,只是因為不想引起太多人矚目,杜士儀深深行禮後,見杜十三娘亦是行禮拜謝了,他便相攜其往停在谷外的車馬走去。此時草堂已經開了早課,但只聽瀑布之上那草堂書聲瑯瑯,故而山谷之中的閑雜人等極少,顯然是裴寧為避免走時驚動太大,早就安排了妥當。此刻,看見車馬旁邊,盧望之和裴寧正牽馬等在那裏,他連忙快步趕上前去。

“昨天晚上已經踐行過了,大師兄和三師兄何必再親自相送?”

“昨天晚上是昨天晚上,那是谷中師兄弟為你們送行,今天是我和三師弟單獨有話對你說。”

什麽話不能在之前說?就算盧氏草堂如今求學的人越來越多,可又不是沒有適合單獨談話的地方!

心裏固然犯起了嘀咕,但杜士儀明白盧望之和裴寧看似性子不一,其實都是說一不二的人,哪裏敢和兩人相爭。讓杜十三娘和竹影秋娘上了牛車,又讓隨行從者護了牛車行在前頭,杜士儀引馬和盧望之裴寧遠遠落在後頭,沿小路漸行了一陣子,他便開口問道:“大師兄三師兄究竟要對我說什麽?”

盧望之瞥了裴寧一眼,示意讓其先說。這時候,裴寧猶豫片刻,方才開口說道:“大師兄剛剛得到消息,萬騎將軍馬崇白晝殺人,事下京兆府,恐怕最終會關白刑部,我家大兄是刑部員外郎,主管理刑。他為人剛直不阿,絕不會阿附權貴,恐怕會惹上一些麻煩。若是十師弟可以,麻煩留心此事進展。”

裴寧的兄長裴寬,杜士儀尚未有機會見過,但從幾個師兄弟的言辭形容中,知道那是個寧直不彎的硬骨頭,此刻盡管裴寧只說留心,但他還是肅然答應道:“三師兄放心,我會盡心的。”

見杜士儀聞弦歌知雅意,盧望之不禁笑了。見裴寧沉默不語,仿佛不知道說什麽是好,他便策馬靠著杜士儀更近了些,卻是語重心長地說道:“裴大郎是極其強項的人,你若要幫忙,不妨做得巧妙一些,否則異日三郎反被責怪。這事情才剛出,一時半會沒那麽快出結果,你也不用急。你如今得清河崔氏、京兆杜氏之助,又把端硯和松煙墨賣得紅紅火火,書坊亦是開得門庭若市,大體上不用擔心,然則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頓,若無其事地說道:“長安西市,有一家望嶽寄附鋪,是我的本錢,那裏消息便捷,如果有什麽不方便崔氏杜氏知道的事,你不妨去那裏。”

杜士儀聞聽此言,險些沒驚得把眼珠子瞪出來。什麽叫做寄附鋪?這就如同後世當鋪,除卻做寄賣行當之外,還負責放高利貸!要是別人經營的行當也就算了,可他怎麽都沒想到,向來懶散得仿佛不管世間俗事的盧望之,竟然會有這樣一手!

然而,讓他跌破眼鏡的是,盧望之仿佛自知失言,又補充了兩句話:“剛剛這話還不太確切,應該說是三師弟在其中占據了一半的本錢,我有四成,其余一成,是其他幾位師弟的。不但長安,洛陽、陜州、登封、偃師,這幾地都有這麽一家寄附鋪,固然算不得當地首屈一指,但也頗有些名聲。”

這一次,杜士儀貨真價實驚詫了。而裴寧則是破天荒解釋道:“二師兄和四師弟他們多年求學草堂,固然盧師每年束脩只不過是收個形式,但他們在外總有相應花費,故鄉家人那裏無人照拂,哪裏不需要錢?他們最初不肯,被大師兄一番勸說才答應了各自湊了一份子入股。而盧師亦是如此,他隱居多年,家中總還有些親友在,難免有人情往來,再加上貼補貧寒士子的花銷,從前修繕草堂和一年四季衣食住行,都不可能憑空出來。

所以大師兄當年一說,我就答應了。本來我要勻出一份股給你留著,大師兄說,你自有生財之道,如今看來,你確實比咱們小打小鬧強!去歲盧師受征入朝覲見,大師兄和我至今心有余悸,少不得吩咐那邊著力打聽各色消息,及時傳回來,先前你在草堂的那些墨卷,便是讓他們傳出去的。只不過知道你遭劫殺那件事時,你已經入場應試了,他們能做的,也只是設法在東西兩市小心翼翼散布此事,讓別人無法將其捂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