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任意摧殘:對知識分子的軟硬兩種手段(第3/5頁)

  同州進士王樸性格耿直,最愛直言極諫,有時見自己的諫言未被接受,還當面和朱元璋展開辯論。朱元璋開始幾次對他的敢言勁頭表示欣賞,後來次數多了不勝其煩,把他殺頭了事。王樸根本不了解自己這類知識分子在皇帝心中無足輕重的地位,路過史館,還高聲呼喊:“學士劉三吾志之:某年月日,皇帝殺無罪禦史樸也!”

  除了這類因為頂撞進諫而死者外,更多的知識分子死於朱元璋的文字獄。雖然朱元璋越來越看不起知識分子,但他對知識分子的防範戒備心理卻絲毫沒有放松,起因是“士誠小人”這個典故。

  洪武初年,因為不滿朱元璋重文輕武,有一位武臣對朱元璋大講知識分子的壞處。他說這些人心胸狹窄,嘴巴刻薄,經常變著法地罵人:“讀書人用心歹毒,特擅譏訕,如不警覺,即受其愚弄。如張九四(張士誠原名)優禮文人,請他們給自己改名,哪成想他們竟給他取名為‘士誠’。”

  朱元璋說,這名字很好啊?有什麽毛病?

  武臣說:毛病大了去了。我的幕僚跟我講,《孟子》上說了,士,誠小人也。這是罵張士誠小人啊!

  朱元璋聽後,立即找了本《孟子》來查,果然發現有這句話。他不禁竦然而驚:張士誠也算半個君王,給人叫了半輩子小人,到死都不知道,真是可憐。這無非讀書人欺負他是鹽販子出身,瞧不起他,才這樣捉弄他。而他朱元璋出身和尚乞丐,肯定更被他們瞧不起。從此朱元璋就開始對文臣們大起疑心,閱讀奏章多了一個心眼兒。

  朱元璋口口聲聲稱自己是“淮右布衣”、“江左布衣”、“起自田畝”、“出身寒微”,顯得十分豪爽坦率。但是這些話只能他自己來說,別人可千萬不能說。實際上,做過乞丐與和尚,這一直是朱元璋內心深處最大的一塊傷疤,但凡“光”、“禿”、“僧”等與和尚沾邊兒的字眼兒,都會犯他禁忌。因為是起義起家,所以也討厭人提“賊”和“寇”。

  大明臣民其實誰也沒有膽子當著朱元璋提這壺水,也沒有興趣提這壺水,所以奏章中不用這些字,朱元璋卻更不放心,總懷疑別人會更加拐彎抹角地罵他,遂將防區無限擴大,到了極為可笑的程度。比如“生”字,因為近乎“僧”字,在他看來就不懷好意。而“則”字也很危險,因為“則”在淮西方言中發音與“賊”同。

  按照明初習慣,逢年過節、皇帝生日之時,文武大臣都要上表慶賀。所上的表箋,照例由學校教官代作。雖然表箋中都是毫無營養的陳詞濫調,但因為都是頌揚自己的話,朱元璋很喜歡閱讀。但讀來讀去,越來越多的敏感詞蹦了出來,出現次數最多的敏感詞兒是“則”字。

  如浙江府學教授林元亮因所作《謝增俸表》中有“作則垂憲”句被殺;桂林府學訓導蔣質因所作《正旦賀表》中有“建中作則”被殺。北平府學訓導趙伯寧為都司作《萬壽表》,以表內有“垂子孫而作則”句被處死;福州府學訓導林伯璟為按察使作《賀冬表》,因表內有“以則天下”句而被處死。

  其次,表箋中若有“生”(近“僧”)、“法坤”(近“發髡”)等字樣,也被他認為是諷刺他曾出家為僧之事。常州府學訓導蔣鎮,因所作《正旦賀表》中有“睿性生知”句被殺。祥符縣教諭賈翥(zhù)為本縣作《正旦賀表》,中有“取法象魏”句,因“取法”音同“去發”,賈翥亦未免一死。尉氏縣學教諭許元為本府作《萬壽賀表》,表中有“體乾法坤,藻飾太平”一句,因“法坤”音同“發髡”,“藻飾太平”音同“早失太平”,許元送了性命。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事例,形形色色,五花八門。朱元璋的想象力實在驚人,他制造的文字獄也因此觸目驚心,駭人聽聞。亳州訓導林雲在所作《謝東宮賜宴箋》內有“式君父以班爵祿”句,朱元璋以為“式君父”為“弑君父”之隱語,林雲因此而被殺。

  德安府學訓導吳憲在所作《賀立太孫表》中有“永紹萬年,天下有道,望拜青門”句,朱元璋以為“有道”為“有盜”之諧語,吳憲也因此身首異處。懷慶府學訓導呂睿在所作《謝賜馬表》中有“遙望帝扉”之語,朱元璋以為“帝扉”隱含“帝非”之譏,呂睿也遭殺頭之禍。此外,陳州府學訓導周冕為本州作《萬壽表》,以表內有“壽域千秋”句被殺,人們怎麽想也想不明白為什麽,後來只能揣測也許是因為“壽”字與“獸”字同音之故。

  除了在表章裏挑毛病之外,朱元璋還將文字獄擴展到文學作品當中,看到誰寫的詩文讓自己不舒服,就把作者抓來殺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