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部 長河落日 十五 王道苦門(第3/5頁)

秀忠領會至此,方覺得自己實不該再向父親多問。一旦父親親口說出“切腹”二字,忠輝焉能活命?想畢,秀忠遂道:“孩兒甚是明白父親的意思。責罰上總介一事,孩兒會與老臣們仔細商議,再作定奪。”

家康爽快地點了點頭,轉移了話題。

對家康來說,繼續在此處談論如何處罰忠輝,實有些不忍,他亦馬上把話題轉到了戰後賞罰上,但心思仍然無法從忠輝身上移去:我並非出於對太閣的意氣,要對秀賴如此處置。正相反,在家康內心深處,始終有一種莫名的情感:太閣啊,寬諒家康,家康並非僅僅處罰您的兒子,我的兒子為非作歹,亦當一並處置。不管何人阻礙了太平之路,都將受到責罰。德川家康必須有這種坦蕩之氣,神佛亦要求我有這種氣概……

但,家康決心處罰忠輝的另一個理由,絕非出於這等感情。不管怎樣,都要把忠輝和政宗分開,這乃是為了日後。讓忠輝這匹悍馬去接近伊達政宗這般人物,本身就是一個無法挽回的大錯。不僅僅是忠輝,讓索德羅跟隨政宗就已是一錯。政宗將索德羅帶回領內,決定制造船只的時候,他的野心就已無限膨脹。政宗就是這等人,身上埋有永世不除的“大盜天下”之病根。

秀吉盜了天下,家康也盜了天下,政宗也想盜天下,這又有何過錯?政宗不肯放棄他狂傲的野心,心中還燃燒著火焰。家康偏偏不意將忠輝這個“油瓶”送給了他,那還不立時燃起熊熊大火?

只因家康太過自負了。他本以為,隨著年齡的增長,政宗會野心稍息;也想通過忠輝的親事讓其收斂狂傲,但此希望已然落空,此舉只是將瞧不起正直兄長的兒子送到了政宗手上。政宗的霸氣和野心,竟比家康想象的還大得多,家康終於明白:在我身後,若有人還能令天下大亂,此人必伊達政宗。政宗若讓忠輝去攻訐兄長秀忠,令德川發生內訌,他在一旁便可得天下。要是忠輝是個明白人,這一切都不足為道,可忠輝雖然口頭上說著霸道、王道,他哪能明白父親的深謀遠慮和眷眷苦心!

既然如此,為了保證太平,就只有對忠輝大加責罰。這其實乃是以處罰為名,讓政宗和忠輝斷絕關系。若非如此,不久之後便會發起另一場更為慘烈的戰役。

家康並非只想嚴懲忠輝。他另向秀忠建議,給予現在守備大坂城的孫子松平忠明五萬石,在整理完畢之後,將其移封至大和郡山。家康在內心仍然覺得有欠忠輝,但不知將軍到底如何理解他的意思,是會立時命忠輝切腹,還是念及手足之情,饒他性命?若僅是移封削封,自無法令伊達之女離去。伊達之女不去,一切便都無用,政宗還會繼續煽動女婿。可是,家康若剛剛收服大坂城,馬上又去征伐奧州,定會被人說成不懼神佛的殘暴之人,況且,他已七十有四矣。

“大坂城中的金銀財寶,令安藤重信負責監管,後藤光次負責鑄幣……”家康一邊就戰後事宜一一向秀忠提出建議,另一方面又覺得不得不再次提及忠輝,“此次賞罰,將軍想必已心中有數。卻不知你的做法是否符合王道?”

家康忽從鑄造錢幣猛地跳到賞罰一事,秀忠一時未能明白,“當然,孩兒以為,符合王道。”

“是啊,將軍非那種依仗霸道,強行推行主張之人。”

“是。”

“可是,不管怎麽說,戰事才剛剛結束,過分的慈悲只會留下禍根,必不利於履行征夷大將軍職責。”

“秀忠也這般認為。”

“以上總介的事為例,你若覺得他是親兄弟,便從輕發落,僅僅移封削封,他夫人想必不會離去……”

秀忠吃了一驚,看看本多正信。但正信於白色雙眉下眯著雙目,看不出有任何表情。秀忠只好道:“父親說的,是伊達氏嫁過來的五郎八姬?”

家康輕輕點頭,“聽說他們夫妻感情甚好。因此,即便你把忠輝轉封到偏僻之地,削減他的俸祿,她也會跟著忠輝。”

“作為妻子,此是理所當然。”

“不可。”

“啊……”

“將軍先回江戶,回到江戶之後,令伊達領回上總介的媳婦。女人無罪,有罪的只是忠輝。”

忠輝連連點頭,但仍未理解家康的意思。他突然想起了和五郎八姬年齡相仿的千姬,千姬也必須受到責罰。

“關於此事,孩兒已經明白。”

家康點頭。秀忠讓他感覺到肩上的擔子突然變輕了。他相信秀忠的正直,即便此子未能明白父親的真意,但只要令五郎八姬離開忠輝,政宗的野心之火便失去了引線,慢慢也就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