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部 長河落日 十五 王道苦門(第2/5頁)

秀忠是否已如此深刻地明白了父親的心思?他的額頭上滲出了豆大的汗珠。

只有土井利勝顯得頗為平靜。這時他已明白今日為何不令本多正純列席。大禦所是欲令忠輝為秀賴殉死,以求對得起太閣,使心中稍得安慰……

利勝甚至想到了下一次戰事。如今看來,到了正月,不定就要征伐伊達政宗了。不管怎說,忠輝所以變成丁一個不把兄長放在眼裏的狂傲之人,大久保長安和伊達政宗難辭其咎,長安連累了於自己有大恩大德的大久保忠鄰,他一死,也算一了百了。土井利勝覺得,斷不能讓伊達政宗獨在一旁耀武揚威。

“請父親聽孩兒一說。”將軍秀忠顧不上擦一擦汗,便道,“忠輝的過錯,條條誠然如父親所述。但仔細想來,這些亦都是孩兒的疏忽。”

“你有何過?”

“請父親把責罰忠輝一事交與孩兒。”

“將軍,你說話要謹慎些!”

“是。”

“你覺得誰是方今天下之主?況且,上總介並非我的家臣。你要攬去責罰一事,是何意思?”

“忠輝乃是孩兒兄弟。”

“是,他是將軍兄弟,亦是我這隱居之人的兒子。因此我才要說,你要含淚責罰他。從我……從你們的父親口中……”

秀忠見家康早已老淚縱橫,吃了一驚。忠輝之過,似並不在這三條。這三條不過是由頭,並非真正的過錯。那真正的過錯是什麽?秀忠也知,秀賴之死對父親打擊甚巨。但他哪能把秀賴之死和對忠輝之責聯在一處?

“父親說的是。”秀忠緩緩點頭,心中思量:難道忠輝又向父親索要大坂城?不,絕無可能。高田城剛剛築好,甚是壯觀,其領地亦是要害。我背地裏已多次與他說過,他亦似明白。那又是何故?難道父親還是出於對伊達政宗的疑心?想到這裏,只聽家康道:“不可對他的這三條過錯置之不理,他於戰場上畏縮不前,又蔑視兄長、違背父親,更於進宮面聖一事上大逆不道。像這等人,怎配擁有六十萬石領地?對他的處罰,由將軍定奪,但當與老臣們仔細商議,再作決斷。”

秀忠並沒有馬上回話,單是望著父親。家康依然挺著胸,精氣十足,但從他深陷的眼窩裏,仍可明顯看出他早已心力交瘁,鬢角處也爆出了條條青筋。

“將軍,看來你還有不明之處啊。”

“是。但父親說的這三條,或許稍有誤會。孩兒想把忠輝傳到此處,且聽他稍作陳述……”

“罷了。”家康幹脆地搖了搖頭,道,“他也是我的親生兒子。我已聽過他陳述了。這請求就是聽過陳述才提出的。”

“那麽……”秀忠慎重地揣摩著父親的心思,“那麽,這三條過錯,孩兒會酌情對其進行處罰,不知父親有何吩咐?”

“這樣就對了。依將軍之見,應該如何處罰?”

“首先,應該禁閉一些時日……孩兒覺得這樣即可。”

“太輕!”

“難道要移封或者削封?”

“輕了。”家康輕聲道,把頭扭到一邊。他那瞪得大大的眼裏竟淌出兩行老淚,順著皺紋流了下來。

“唉。”此時,本多正信往前探了探身子,長嘆了一口氣,道,“關於此事,我等本不當插嘴。但,上總介大人剛屆二十四歲,移封或削封之罰,未免過重了。”根據他的判斷,家康恐是想殺了忠輝,以作為對秀賴之死的補償。他怕家康下一言可能是“切腹”二字,便提前堵住此險。

“佐渡。”家康的聲音有些顫抖,“你耳背了麽?我是說,移封或削封都太輕了。”

“那麽,還要比這……”

“他所犯之錯,並不僅僅因為他的任性和無能。”

“大人是說,他還有別的過錯?”

“這三條就已夠了!”家康斬釘截鐵道,“在他周圍,無一人能指責或阻止他的過錯。長此以往,他必將成為將軍治世的大患。”

從這一言中,秀忠終於明白父親的心思,他嘆了口氣——父親是在後悔與伊達結親。秀忠非常清楚伊達政宗是何樣人物。不管秀吉還是家康,伊達從未放在眼裏,其為人驕橫,視他人如無物。

當年在伏見城學間所,秀吉公和家康、前田利家及政宗四人睡在一處。太閣向眾人提議,舉辦茶會,召集各地大名。於是,這四人作為主人,在伏見城茶室分別招待大名,顯示威儀。當時,太閣把那些互有芥蒂且不喜政宗的大名,生生分給了政宗,由他接待。那些人乃是佐竹義宣、淺野長政、加藤清正和上杉景勝等人。“你們看吧,就要有好戲上演了。”

但秀吉公有些傻眼,因什麽事也未發生,政宗故意令人將茶湯煮得滾燙,再將滾燙的茶分與大家,眾人因此燙傷了嘴,急著緩和唇舌之痛,哪有心思發生口角?這樣一個精明的伊達政宗,又怎會把秀忠當回事?但忠輝卻成了政宗的女婿。他本爭強好勝,加上政宗的煽風點火,更會視秀忠如無物。若非如此,家康也不會說出“成為將軍治世大患”之類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