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部 長河落日 九 孤城落月(第2/5頁)

“軍中有本多上野介正純的身影。”

“他來了,上野……”

奧原信十郎愈發放寬了心。安藤重信和阿部正次等人都是將軍的親信,本多正純卻是家康的心腹之人,許是這些人前來迎候……想到這裏,信十郎回到了谷倉,彎下身,靠近匍匐在地的大野治長,耳語了一番。

治長已經半死不活,但聽了信十郎之言,猛從地上坐起身來,對侍童們喊道:“快伺候右府更衣!”

十七歲的土肥莊五郎應了一聲,從懷中掏出了一面小鏡子,為秀賴梳發。莊五郎亦留著額發,貌若女郎。

梳完頭,莊五郎將手中的鏡子遞與秀賴,道:“願大人身體安康,萬事如意!”這是早上一貫的問安,但此時此地聽到這些,卻不免令人脊背發涼。

“半三郎、十三郎,快來捶背!”

“是。”

若說土肥莊五郎如個正值妙齡的女子,高橋半三郎和十三郎兄弟則似還末長全的小女孩。高橋兄弟跪在秀賴左右,為他捶背。此時,秀賴才看了看鏡子。在此之前,他還未完全從睡夢中醒來,眼皮和舌頭都像醉酒一樣不聽使喚。他自無法定下心來,一臉茫然,看到鏡中的自己,才慢慢恢復了生氣。

“好了,”他撥開肩上二人的手,道,“辛苦了。”說完這句慰勞之詞,秀賴擡首,眼睛剛好對著從高窗射進來的陽光,遂慌忙低下頭。

大野治長已經無法動彈。他若能起身,定也想親自去見見敵方大將。

奧原信十郎豐政走了出去。此景已經令他不忍再看,他心中生悲,只欲號啕大哭……

信十郎拭了拭眼角的淚水,擡頭望著天空。天空暗雲浮動,從密密的雲層間灑下了少許陽光。看看太陽,約已到了巳時。外面不再那麽悶熱,順著河道吹過來的風輕輕拂動著低垂的柳枝。

治長終於熬成名副其實的大坂城輔政,可是,此前多年,他究竟有何作為?自從片桐且元離去,又經歷了去歲冬役,他立時成了讓人刮目相看的大才,只可嘆大坂城和他的命運都已到了盡頭。“就是爬著,也要去見一見井伊……”在他這種赤膽忠心面前,石頭也會動心,井伊直孝怎會無動於衷?他若能表現出如此氣概,大禦所怕真會饒他一命。

但信十郎走出門外之後,治長依然未能動身,只道:“雖有親自前去交涉之心,但你看我這樣子……速水,就拜托你去走一趟了。”

“遵命!”

“就說這一切都是大野治長的過錯……右府完全不知情……”

速水嘴唇顫抖道:“好了,我去了。”他顯出一副爭強好勝的樣子,來到信十郎面前。

“請讓在下跟去,負責護衛。”信十郎道。

“不!”速水斬釘截鐵拒絕,理了理後背上的小旗,朝著井伊的馬印大步走去,顯得越發有氣魄了。

信十郎想象著速水甲斐守手持武刀的樣子,不由苦笑。此人太好強了。

劍可以柔軟自如,刀卻不能。現在他乃是使者,是前往對方軍營乞命,如此好強,如何能完成便命?

奧原信十郎慌忙追出幾步,轉念一想,又停了下來。他的出入已經讓敵軍知道了秀賴母子的藏身之處,既然已知,就應該在此處豎上馬印,可馬印卻已在郡良列和渡邊內藏助等人自殺的時候毀去了。罷,罷,敗軍之將乞命,其實不必過於拘泥。信十郎這樣一想,又回到了倉房。

速水甲斐正如信十郎憂心的那樣,昂首挺胸,進了豎著井伊直孝馬印的大帳。

“軍使,辛苦了!”不見本多上野介的身影,迎接甲斐守的是井伊直孝、安藤重信和阿部正次三人。

當一人將生死置之度外時,自會勇氣備生。但其勇若事起倉促,只會令人驚而不懼。若平時少了磨煉,勇則勇矣,乃是莽撞;能加上平日修煉,才可謂智勇雙全。速水甲斐守便屬莽撞。死且不懼,我還怕甚!他為秀賴母子乞命而來,卻絕未想過自己活命,正因如此,才顯得驕橫無禮。但照實言之,他的強硬不過出於內心膽怯,雖決心一死,他卻是因懼而故作強勢。亂世之人多歷生死,故喜虛張聲勢,速水甲斐守亦然,他作為敗軍之將,甚至忘了自己首先應聽對方吩咐。

在井伊、安藤和阿部三人的引領下,速水甲斐守走進軍帳,馬上道:“守久奉右大臣豐臣秀賴之命前來出使。快備座。”

備座?

要是家康聽到,自會開懷大笑,拍膝褒揚:“毫不懼死,真乃勇士!”

但現在他對面諸人同樣血氣方剛。井伊直孝立時便面帶慍色,語帶嘲諷:“你的見識還真高明。城池燒了,右大臣還是右大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