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部 長河落日 九 孤城落月(第4/5頁)

速水甲斐回到谷倉時,女人都已與澱夫人一起念佛。眾人的名字已被悉數寫在名簿上,交與關東的來使。各人都將自行了斷,即使秀賴和澱夫人能夠得救,其余諸人也必須一死。絕望之下,她們唯有將希望寄托給佛祖。

“好了好了休要再哭喪著臉念佛了!”洋教徒速水甲斐一進門,便帶著一腔憎惡之情道。

奧原信十郎不在倉裏。半死不活的治長聽到甲斐的聲音,睜開了眼睛,“速水啊,結果如何?”

“這……”速水一屁股坐到治長前面,道,“井伊直孝那個渾蛋,實太無禮!”

“你是說……事情談崩了?”

“那些混賬東西,他們定是想讓右府母子騎馬到各地大名軍營示眾。”

“什麽,讓大人……”

“示眾!他們定是這般想的,連一乘轎子都未預備,如何是好?”

但治長也不知如何是好。大家停止了誦佛,倉裏一片寂靜,眾人都在全神貫注地聽著二人談話。

“修理,”甲斐守咬牙道,“我們想得太天真了。今日的談判便可看出,必是如此。”

“你是指……”

“大禦所那老狐狸,從來就無放過右府之意。”

“從來就無?”

“正是。修理,你把人想得太善了。他要是想放過右府,不管是井伊還是安藤、阿部,都不會那等蠻橫無禮。安藤竟說,要把右府五花大綁,或用擔架擡走。”

甲斐守一氣說完,只聽見屏風裏傳來澱夫人尖利的聲音:“守久,到這邊來。”

“見諒,在下在夫人面前說出無禮之言。”

“修理也過來。對於剛才那幾句,我不能不問一下。右府也要聽一聽。過來,再跟我說說詳情。”

速水甲斐守若非怒火中燒,必會甚是狼狽地掩飾方才之言,但,他此時卻反而火上澆油:“是,那夫人就聽在下說。在下作為使者前往,他們卻一味愚弄……”

“你說了些什麽?”

“在下說,右府會在正午時分從櫻禦門出城,可井伊卻嘲笑說,右府要騰雲駕霧雲雲。在下便說,需乘轎,請預備轎子。”

“他們怎說?”澱夫人看起來頗為冷靜,擡起頭小聲道。

“他們斷然道,沒有轎子,還嘲笑,此乃戰場……”甲斐守未注意到,自己的言辭已因過於憤怒,有些添油加醋了,“他們還說,若非要乘轎不可,就去尋些搬運死人的擔架或者路邊的竹轎,要將右府反綁到上面……”

“右府也在聽著呢,你不要說了。”澱夫人身體發顫,阻止了他,“唉……井伊並非奉大禦所之命,前來迎接我們母子。”

“恕在下鬥膽,他們還說,決不會放過右府和夫人……”

“修理!阿千難道未……”

“不會,即便少夫人忘記,身邊的刑部卿局也不會忘記提醒少夫人,為右府和夫人乞命。”

“那……井伊為何如此無禮?”

“恕在下鬥膽,井伊直孝乃是奉將軍之命前來。”

“你是說秀忠不欲放過我們母子?”

“啊……是,啊,不,將軍心裏怎生想,在下並不知,但必與大禦所不同。”

“哦,原來如此……”澱夫人用念珠抵額,茫然若失,低嘆一聲。

“不!”速水甲斐道,“都是那心狠手辣的大禦所的陰謀,每一步都是他親自謀劃……”

“甲斐守,你控制一下!”

“在下不能!在下還要去一趟,去轉達右府的意思,是騎馬還是坐轎?”速水甲斐轉向屏風裏的秀賴,大聲道:“大人,在下想問您,您能忍受別人將您帶走,到敵營示眾否?”

“且等,甲斐守!”澱夫人再次打斷了他,“事態嚴重。天下公之後,是不是應作為俘虜拉去示眾,誰也不知。大人平靜之前,你好生等著。”甲斐守這才緩緩平靜下來。

“甲斐守。”

“在!”

“誰的竹筒裏還有水,現在就以水代酒,準備離別吧。”澱夫人頗冷靜。

“離別……”

“是。只要右府能活下去就是了。我要留在這裏。不論是去是留,這都是今生最後一杯酒了……”

女人們哭了起來。秀賴無言,他正在仔細思索即將到來的死亡。

速水甲斐守從侍童的竹筒裏收集了一些殘余的水,倒進腰間的葫蘆,也漸漸恢復了平靜。是騎馬跟對方走,還是在此切腹自殺,這已不是面子問題,也非雙方言語相爭便可以解決的。是生是死,只能選取其一。

秀賴將會作出何樣的回答,甲斐守已經猜到七分。秀賴若失去了母親,眼睜睜看著大家去死,一個人活下去還有什麽意思!

甲斐守往葫蘆裏裝水的時候,暗暗看了秀賴一眼。秀賴將扇子豎在膝上,雙眼緊閉,上身挺直坐在地上。他這種坐姿還真是少見。由於有些肥胖,他雖然稱不上端莊,但至少不令人生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