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部 大坂風雲 三 情義兩難(第2/7頁)

“叔父,您且等一下。”伊豆守信之不叠地搖頭,“我就跟您說實話吧。叔父您並不真了解自己的兄弟、我的父親。”

“這說的是哪裏話?安房守可是從小就與我一起馳騁疆場的兄長啊,你憑何說我不明他心思?”

“叔父有所不知。眾所周知,父親從小就是武田信玄公六大侍衛之首。”

“那還用說。他在信玄公身邊的侍衛中乃首屆一指,連信玄公都常常驚嘆他乃真正的麒麟兒呢。”

“是。父親大人雄略偉傑。但是,英明的父親實在好戰。他自在長筱之戰中失去了源太左衛門信綱和兵庫丞昌輝兩位伯父,以三男的身份繼承了家業之後,就一次也未失手過。”

“一點不錯。說來已是老話了,在川中島決戰時,你父親就以武藤喜兵衛的名字立下功名。那是初次上陣,據說他當時才十四歲。在小田原攻城戰中,他與馬場美濃守監軍,在韭山一戰中,與曾根內匠一起被信玄公贊為‘雙目’。之後,先取沼田城,又杷信州上田城的三萬八千石納入囊中。天正十年,信長公攻打甲州時,為了營救勝賴公,你父親力勸勝賴公進入自己領地上州巖櫃山城。但勝賴公不聽,反而去乞求小山田的巖殿城,最終化為了天目山的露珠,身死國滅……”

“叔父!”信之忍無可忍,打斷了隱岐守,“誠如叔父所言,父親戰無不勝,但,我不得不說,正是這種勝利誤導了父親。說起來,上杉氏直江兼續、豐臣氏大谷刑部、石田治部少輔等,全都為父親的兵法而心醉。但是,這些人卻都因好戰才深陷絕境。”

“那與此次去九度山有何關系?”

“請叔父聽我一言。大禦所道,父親大人乃是用兵梟雄,同時也是一介病夫。”

“這什麽話?他怎的成了一介病夫?”

“這樣的病夫天下只有三人,一為黑田如水,一為伊達政宗,再便是家父。他們都堅信,世事總是伴隨著戰亂,總想做天下之主。唉,他們都是患了奪取天下之病的三座大山。舍弟源次郎幸村便是父親忠誠的兒子。您明白嗎,叔父?”

“話雖如此,卻也不能聽之任之啊。”隱岐守回道。信之又慌忙阻住叔父:“請叔父把下面的話聽完。雖說如此,我並不認為父親只是好戰。父親大人先是讓我迎娶了大禦所的養女,又讓源次郎娶了大谷刑部之女,然後,在關原合戰時加入了西軍。父親當時所言,我至今也無法忘懷。他說:伊豆守,這樣一來,無論哪一方獲勝,真田一族都可以存續下去了。你可莫把父親看作真田的罪人啊……”

“若是這些,我也經常聽說。正因為他總是深謀遠慮,才把你送到大禦所身邊,把源次郎放到太閣身邊,總是防備著變故啊。”

“正是。關原合戰時,父親為何會加入西軍,叔父您知他的想法嗎?”

“那是因為他與直江山城守、大谷刑部、石田治部都有著深厚的情誼,加入西軍乃是想盡義理。”

“不。”信之搖了搖頭,擺擺手,“並非如此。人世的戰亂乃是常態,太平只是零星點綴,這種觀念已深深地紮根於父親心中。他認為太平的世道絕不會持續十年以上,因此,人的一生就應該賭在戰爭上。基於這種想法,他就把關原合戰看成了七分對三分的戰爭。”

“七分財三分……這麽說,他認為西軍有七分勝算?”

“不,只有三分。但是,若賭在七分一方,即使勝了,也頂多會在信之的十萬石上再加上一兩萬石。但是,萬一西軍獲勝,結果將會如何呢?這場戰爭的主謀石田、大谷和直江兼續,都是形同父親大人弟子的人物,到時難說不能取得天下?即使沒有這種便宜,起碼也可成為一個百萬石的大藩之主,父親因此才把賭注押給了西軍。盡管父親大人當時是笑著說的,但我卻渾身冷戰。生存方式的差異、對塵世看法的不同——唯有這些無法撼動。”

“嗯。”

“這場豪賭以父親的失敗而告終。為了給父親乞命,我便把自己的性命交給了大禦所。”

“這些我都清楚。”

“那時,父親也笑了,他說,這一次的太平又會持續多少年呢?或許會持續十年左右吧。但家康公乃是心慈之人,估計會給大坂留下一條活路,因此,我要在被流放到紀州後,好生休養,精煉韜略,一直等到那一天……”

“看來,兄長確非尋常之人啊!”

“是,父親不是尋常之人。他每日都在教導源次郎——下一次的戰事必發生在江戶和大坂之間。源次郎就是這樣長大的,您明白嗎,叔父?”

言畢,伊豆守信之緊緊盯住隱岐守,吐了一口氣。信之已給九度山寫了一封書函,深深闡明了太平的重要,信函卻原封不動退了回來。這便是信之目前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