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部 大坂風雲 二 深夜密議

密議於西苑中書院進行。外面寒氣逼人,但中書院四面的窗戶卻盡皆敞開,從走廊到前院都排滿崗哨。

參與者除了大禦所德川家康、將軍德川秀忠之外,與家康同來的本多正純、安藤直次,金地院崇傳也被允列席。隨將軍秀忠來的則有本多正信、土井利勝、酒井忠世、水野忠元、井上正就等重臣。此外,柳生又右衛門和青山忠俊也列席,只是這二人還兼護衛。但本該參加這次議事的最年長的大久保忠鄰,卻始終未曾露面。

“都到齊了吧?”家康不快地環視了眾人一圈,催促秀忠發話,“先請將軍說說此次議事主旨。”

但秀忠卻無要主動發話的樣子,他恭謹地向家康施了一禮,道:“既如此,還請父親大人先訓示……”

話音未落,家康就一聲怒喝:“豈有此理?為父已七十有二高齡,你就當我已不在這世上。”這一聲喝罵讓在座所有人心驚膽寒,屏氣凝神。

“不敢。”秀忠小聲答了一句,立刻回頭望著土井利勝道,“處置大久保長安一族之後,天下似有不穩跡象。先由大炊頭介紹洋教動向。”

土井利勝早有準備,向前膝行一步,道:“關於此事,由大久保相模守來說明較為妥當,但相模守未出席。最近,江戶倒算穩定,這麽說,是因為町奉行島田兵四郎等人,已對屢次秘密集會的索德羅施藥院有關人等提出了嚴正警告。不過,上方的情況還不甚明了。聽說開始有信奉洋教的大名到大坂去秘密聯絡,而且,與加賀的高山南坊也頻頻往來。故,我已要求加賀大人嚴加監視。”

“大坂城內動靜如何?有無新的消息?”家康問道。

“回大人:保羅、托雷斯等神父常出入城內,與速水甲斐守、渡邊內藏助等人頻頻密會,並以明石掃部也參加講經為幌子,滯留於大野治長、織田有樂齋等處,頻頻向加賀的南坊派出密使……”

家康拍打著扶兒,打斷了他:“我對大炊的話無甚意見,這些無所謂,我關心的是,大久保相模守為何不露面,他有何不平?想必你們知道些吧?”如此性急之間,完全不似家康平素的樣子。

“大久保相模守的事,在下……”酒井忠世插進話來,“關於相模守,聽說。由於近年來舊友紛紛亡故,他心緒極其低落,正欲提出隱退時卻又失去了長子,便越發委靡,身體也大不如昔,據說最近正臥病在床。”

家康睨視著忠世道:“只是這些嗎?你們有誰去探望過?”他聲音甚是嚴厲。

一直眯著眼靜靜端坐的本多正信舉起手,道:“今日可非尋常議事:關於大久保相模守,就由老丈來說說。事實上,相模守今日極不願與我父子同席,現正避在家中呢。”斬釘截鐵說完,正信仰視著家康。

家康微驚道:“你以為家康連這些都不知道?但忠鄰為何發怒,我要你說說。”

“說來話長,從早年,相模守就與正信合不來。他性情剛直,老夫卻曾在一向宗暴亂時一度逃逸,是個少見的無恥之徒。就是我這樣一個無恥之徒,現竟與兒子上野介日日賴在將軍與大禦所身邊,插手天下大政。他容不下老夫的放肆,這是他親口所言。”

家康閉上了眼睛。二人稟性的差異,他心中甚是清楚。眼有眼的作用,鼻子有鼻子的用處,各司其職。可雙方都已年過七十,卻依然不能和解,真是可悲啊!

“實際上,對於此事,正信也深感恥辱,也曾努力為他解開心結,但一直未能成功,以至於發生今日之事。最近,讓他最感憤怒的,便是對大久保長安遺族進行的處置。他心裏一定在想,若長安徇私舞弊,當然要接受處罰,但為何未跟他商量一下就作出了決斷?這種憤怒的心思,老大並非不解。大禦所大人召他前來,他恐怕也不會推三阻四。當然,他也實讓人悲懷。正如酒井大人方才所言,他正下決心要隱居的節骨眼上,長子卻先他而去,自弄得他身心俱疲。”

“這話……這話,你與忠鄰說過嗎?”

“說過了……啊,非親自說的,此事需請他容讓,故老夫就勞水野忠元大人幫著跑了一趟。但他一聽是老夫的口信,便以臥病為由不予接見。是這樣吧,水野大人?”

忠元點頭。

“唉!既這樣,忠鄰啊……相模守斷無不露面的道理。那麽,現在家康就給大家說說,眼下局勢不穩到底是何原因。若有偏頗之處,請諸位明言,休要拘束。”家康語氣依然像鞭子一樣威嚴。

滿座人鴉雀無聲。眾人都感到,許久不見的、只有作戰議事時才有的殺氣,又從家康身上散發出來。

“此出不穩,最大的原因,在於某些人忘記了太平世道來之不易。”說著,家康一個一個仔細巡視在座者一遍,“大久保相模守的我行我素,與長安的輕妄,無不根源於此。其實,忘記了太平來之不易而麻痹大意的大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