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部 大坂風雲 一 逆子野心

洋教各派傳教士以拜訪為名,不動聲色打發信徒去往越後松平忠輝處,乃是大久保長安身故後未久之事。

忠輝盛情款待信徒。對精力充沛卻百無聊賴的他來說,來訪者帶來的掌故,似給他打開了一扇寬敞明亮的窗戶,吹入“西洋之風”此外,信徒們還將從西洋帶來的藥物、香料,甚至與洋教有關的飾物紛紛送與忠輝,使他立時想入非非。

與此同時,忠輝嶽父伊達政宗亦不斷從仙台送來書函。初時,忠輝對嶽父無甚興致。此門婚事究竟有何意味,他一開始就頗為明白;只是他也太年輕,無法看透政宗。可是,自從索德羅到了仙台之後,政宗卻大變其樣,讓人親近,忠輝的內心亦被深深觸動。

在解救索德羅之後,政宗便欲造一艘寬五間半、長十八間的巨船,以揚威歐羅巴,這樣的想法不能不令人刮目相看。船的圖樣已送來,桅杆有兩根。主桅長十六間有余,次桅亦近十間。忠輝立刻令人在福島城做了船的模型,雖說是模型,尺寸卻與實物無二。遺憾的是,他未能在領內尋到長十六間的主桅之材,無奈之下只得拼接。可就在快要完工時,一股不滿卻兀自湧上他心頭:我造了一艘並不能在海上航行的大船,就興奮不已,豈非小兒之舉?難道騎於木馬背上,便能指揮大軍?唉,我究竟已長大成人,還是一介小兒?

許久以前,忠輝心生反省時,自會立時想起大坂城的豐臣秀賴,這兒成了他的習慣,這次亦不例外。忠輝眼前浮現出了秀賴的身影,他落寞地下了船模。秀賴也會做這等無聊之事嗎?

秀賴的身後,乃是那座高聳入雲的大坂城九層天守閣……與其威容相比,忠輝所居的福島城何其貧弱、何其寒酸!況且,秀賴只領六十余萬石的俸祿,卻有那般奢華的城池,我松平忠輝所領七十萬石,遠超秀賴!盡管不當這般計較,但一旦鉆入牛角尖,便很難排遣不滿了。

秀賴乃千姬夫婿,不就是我的侄女婿?想到這裏,忠輝更覺不快。

接著,忠輝心中又浮現出對阿龜夫人之子義直所居名古屋城的贊言。名古屋城的規模或許比不上大坂,雖然忠輝未親自領略過,但見過之人莫不交口稱贊,說名古屋天守閣上的那一對黃金虎鯨,更是曠古未有,天下第一。義直乃忠輝之弟,所居之城竟如此豪華,自令忠輝不快。

不滿之芽一旦萌生,便不易除去。忠輝自然又想起大久保長安來。大久保藏匿了大量黃金,卻被將軍德川秀忠悉數沒收,可是,長安那般做並非為了一己私利,此中必有為忠輝的將來籌劃之意,忠輝心知肚明。

我為將軍的親兄弟,如今非小兒。正因如此,父親才不得不與我七十萬石的厚祿。大久保長安為我的家老,就算發現他十惡不赦,也當先問問我忠輝的意思,憑何一聲不吱便把此事辦了?

想至此,忠輝憤憤走進本城房中,把刀遞給出來相迎的五郎八姬,壓抑著急促的氣息,一進門便道:“原來如此,哼!”

“什麽事?大人臉色這般蒼白。”

“哼!我告訴你,我一直惦記的那個謎,總算解開了。”

五郎八姬有些擔心地盯著夫君的臉,可忠輝卻未再說下去。他根本無法把心中所想全然吐出。

我一心一意輔佐將軍兄長,兄長卻對我這個弟弟懷恨在心。即使不懷恨,他也是大有戒心,否則,他怎會把長安為我隱匿的黃金無理沒收了?亦因為懷有戒心,他才不由分說令人搜查長安的宅子,把本屬於我的黃金作為判罪的證據。這些狠招定非兄長一人想出,必是和本多父子、土井利勝等人共同謀劃。既如此,我忠輝怎能心甘情願默默退到越後這窮鄉僻壤?

忠輝端起五郎八姬遞過來的茶,一飲而盡。他決定去駿府。

不滿的火焰焚燒著年輕氣盛的忠輝。在他看來,秀忠城府深沉,陰險如狼,表面事事順著父親,實際上完全是陽奉陰違,處處以自己好惡處事。一旦與其有利害沖突,他絕不會給對手生路。他總是悄悄地設下網套,卻還不忘裝出有道長者的樣子。對大久保長安的處分,對索德羅一事的處理,都是明證。關於索德羅一事,秀忠總算給了伊達幾分面子,手下留情,但對越前的秀康,卻是冷酷陰險。

秀康於慶長十二年閏四月初八故於北莊城。當時就有傳聞說,秀康乃是被毒殺。這傳言或許便是起於“秀忠為人陰險”之說。

由於秀康生前已皈依了禪宗,故他的遺骸始時被葬於曹洞宗的孝顯寺。

可未過多久,秀忠便聲稱父親有令,把秀康改葬在了凈土宗的運正寺,甚至連其謚號都由“孝顯寺吹毛月珊”改為“凈光院森嚴道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