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部 王道無敵 二十三 大坂刁婦

慶長十六年三月二十九拂曉,澱夫人才沉沉睡去。頭日夜裏,她喚來千姬,與幾個留守女人聊到夜深。眾人散去以後,澱夫人輾轉難眠,直到快天亮了才合上眼。失眠並非今年才有,每年這個時節,澱夫人都會睡不著覺。

但凡有病根之人,惡疾就會在這個季節擡頭,然而澱夫人無病。冬日那仿佛已然凋零的生氣,到了此時,便會悄然回暖。

一旦睡著了,澱夫人便不願醒來。她於睡夢中,大有恬美的春眠況味,但突然間,似有人在耳邊大聲喧嘩:“啊,少君平安歸來了!”

雖然聽得真真切切,澱夫人還是不想起來,自然是因為她對秀賴此次進京並不擔心。與其自己慌慌張張出去,還不如讓千姬出去相迎為好,無論怎樣,千姬也是至親。千姬不似澱夫人和阿江與夫人那般好勝,那張臉看來卻和外祖母阿市夫人驚人地相像。當她默默垂下眼簾,聽人說話時,那神態使澱夫人覺得,那隱忍一生的母親又重新活了過來。澱夫人曾說笑:以前盼望老死後往生極樂,現在似不這般期待了。

“夫人為何這般想?”下人問。

“因為阿千啊。先前我認為,到了那個世間,就能再見到母親。現今母親大人已活了過來,便不必再急急趕赴那裏了。”

千姬的面容、眼睛、嘴唇,都與阿市夫人一模一樣,但澱失人先前卻不知疼愛這孩子。千姬總是聲稱要永遠留在澱夫人身邊,如今澱夫人每每聽聞此言,心中就湧起萬般愛意。

澱夫人在夢境和現實間徘徊,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睜開眼,發現有人在門口背她而坐,定睛細看,竟是大野治長。

澱夫人又閉上眼。治長身形看起來有些恍惚,不過作為唯一能自由出入澱夫人房中的男子,他居然在等待她醒來,這可有些奇怪。再等等,看他怎的?澱夫人有些逗趣地想。

此時治長忽然低聲道:“夫人,您要是醒了,能聽我說幾句嗎?”

“你知道我醒了?”

治長苦笑,他太了解澱夫人了。

“去二條城這趟……都順利吧?”

治長轉言道:“約明後日,為答謝少君,大禦所七男名古屋的義直和八男賴宣同來大坂。”

澱夫人終於在被窩裏動了動身子,“那兩個小孩……特意到大坂來?”這說明家康對秀賴的去訪是何等高興,想到這裏,澱夫人躺不住了。

“是。不過有一事不好辦。”

“無甚好擔心的,我和阿千陪他們好生玩玩,再送他們回去即可。”

大野治長垂下眼睛,一字一句道:“不能讓那二人活著回去,有人這般說。”

澱夫人猛坐起身,“這……這,誰這樣說?”她整理了一下衣衫,“難道少君在二條城受了委屈?”

治長緩緩搖了搖頭,臉色已然暗沉下來,“七手組認為,此次會面,與其說是大禦所的意思,莫如說是高台院夫人的計策。如今想來,加藤、淺野、片桐等人都是高台院的親信。高台院從一開始就坐在大禦所身邊。”

“高台院?”

“少君、大禦所、肥後守和高台院四人一起暢談,我被支到另室飲酒。夫人,淺野大人在席上大大羞辱了在下。”

“你被羞辱?”

“淺野大人乃是高台院外甥,他故意在席上說夫人寵信在下,借機羞辱。在下也是男兒,照此下去,恐怕難再繼續伺候夫人了。”

治長說罷,唇邊露出冷漠的苦笑,看著澱夫人。他想著看,自己這番話究竟會在澱夫人心中掀起怎樣的波瀾。

澱夫人看著治長,沉默良久。

治長低下頭,繼續道:“七手組一眾應已看出端倪。他們說,全都是高台院夫人在搞鬼,定是打算讓少君接近高台院,把夫人從大坂城趕出去。”

“……”

“七手組認為,高台院欲先讓你們母子疏離,然後籠絡少君,把大坂城拱手送與幕府,通過自己的手讓豐臣氏存續下去。”

“……”

“當然,我也向七手組提出過忠告,說夫人斷不會輕易離開少君,不過他們似不這般想。”

“那……他們怎麽認為?”澱夫人迫不及待道,“不管誰說什麽,我自有打算。但還是要聽聽他們怎生說?”

“正如我剛才所言,他們堅決主張,不能讓義直和賴宣輕易回去,這樣,立刻就能知事情真相。”

“他們打算除了兩個孩子?”

“倒不一定。把他們抓起來,真相自然水落石出:是高台院來斡旋,還是德川大隊人馬殺過來。”

“治長,你說呢?”

“稍後向夫人稟告。夫人先聽聽他們怎麽說。他們認為,我們要多多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