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部 王道無敵 十九 微服探病

阿幸一直在寫,塗塗改改。盒身上點綴著孔雀毛,大久保長安送的寶石鑲嵌其中,與嵌著的青貝爭奇鬥妍,華美得令人目眩。兩個盒子中的一個自然照約定給了長安,另外一個則留給了她自己。如今,她的盒子正擺在書院窗下的陽光裏,比房中其他物什更早地享受著春日的溫暖。

然而,阿幸的臉色並不像春日般明媚。她胸中難受,有時會咳出帶血的痰,之後就始終有一種令人不快的微熱,無法安眠,夢中老是在被什麽追逐……

阿幸以為,這一切都是大久保長安的緣故。長安恐是可怕的妖怪轉世。最近,阿幸似在夢裏看透了這妖魔的真面目。它非別物,正是一只莫大的山蛭。人在深山中行走時,那東西會如水滴一般滴落於人身上。當人發現時,那東西已喝足了人血,身子膨脹起來。長安不正是一只巨大的山蛭嗎?

阿幸覺得,長安所做的每一事都讓人生怨。他雖常說什麽大海、交易,卻總離不開山。不僅如此,不管他去哪座山,都要帶上女人,似要把她們的血吸光。他帶了五六十個女人去了礦山町,結果,那些女人大部分從此消失了。

這些奇怪的想法,恐只是阿幸因身子虛弱而產生的幻夢,然而她還是希望將自己的不安和恐懼記下來,留給他看。這個“他”,便是阿幸一直念念不忘的本阿彌光悅。日記就裝在眼前的綠色小盒裏。她希望,在閉上眼時,盒子能交到光悅手中。

阿幸潤了潤筆尖,再次提起筆。

今晨,我又被大山蛭緊緊抱住,喘不過氣來。我恐不久於人世。山蛭出於某種原因,把這綠色小盒給了我,兩日後他便中風不起。他每日都要悄悄到我處,說些可怕的話,如在詛咒……

寫到此處,阿幸又把紙撕碎扔掉了。她覺得,這些字句並不足以表達對佯病在家、臉色蒼白、怪裏怪氣的長安的怨懟……

長安以醫囑為名,拒絕一切來訪。他躺在被褥中,被褥外裹著厚厚的雪白被罩。長安自己則穿著柿色法衣,著同色頭巾,真如古怪的修行之人。他有時會來阿幸房間。“阿幸,我在這世間,最關愛的便是你。我雖有偌多妻妾,但知我者唯阿幸,其余諸婦,不過擺設!”不過,他沒忘了再加上一句:“萬萬莫對外人道,我正托病四處活動……”

長安病倒的消息,已從身在駿府的大禦所口中,傳到了江戶的將軍府,以及大久保相模守府上和松平忠輝府上。來探望之人一律不許進屋,連正室池田夫人似也相信他得了重病。池田夫人乃本願寺顯如上人心腹池田賴龍之女,屬池田輝政一族。長安對池田夫人都要偽裝,側室和兒女應均不知實情。

說起來,長安內室的復雜還真令人吃驚。阿幸剛嫁進來時,以為兒女均為他與年紀相當的側室所生,後來才發現,已有五男二女長大成人。

她本以為乃同族重臣的大久保藤十郎,竟是長安長子,他娶了信州松本城石川康長之女,居於八王子。次子外記之妻是備前守池田輝政三女,在家中較有權勢。阿幸最近才知,長安兩個女兒所嫁之人,也都是如長安一樣奇怪的人家。長女嫁與伊賀統領服部半藏正成次子正重,次女嫁給甲州武士三井十右衛門吉正,此人在信長公身後不久發動暴亂,殺死了信長公攻陷甲州後任命的川尻肥前守鎮台。

由此可見,除了駿府、江戶和奧州,長安在本願寺、備前、伊賀、甲州方面皆有安排。

綠色小盒剛一做好,長安便突然稱病,似欲在暗中摩拳擦掌。

阿幸最先想到的,便是那份聯名狀。自從被伊達政宗拒絕,長安似更加小心。然而他那一身修行之人的打扮、偷偷摸摸的行為,都讓阿幸感到難以言喻的怨恨。而且,他一旦想要發泄身內膨脹的欲望時,便只到阿幸這裏來……

阿幸又仔細想了想,再次提起筆。若將心中對長安的怨怒如實寫下,恐怕會讓人以為她有私怨;但若一板一眼地羅列事實,卻也讓她有些為難。

在眾多側室之中,只有阿幸知些長安的古怪行為。她感到一股恐怖之氣彌漫開來,她不只覺得自己將成為長安貪婪欲望的殉葬之物,還時常想到,長安必殺她滅口。阿幸雖想趕緊記下一切,但山蛭身上還有無數令她無法參破的謎。最大的疑問便是,長安每晚都到什麽地方去了?她也曾暗中去他的臥房探訪,長安均蒙混過去。偶爾,他幹脆道:“老子去挖金山了。”

“金山?去哪裏?”

“離得太遠,往來一趟太累。我聞到附近就有黃金的氣味。”

“附近?”

“嗯。就在黑川谷中。嗯,休要說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