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部 王道無敵 二十 匹夫憂國

曾有一些時日,本阿彌光悅在加賀做細瓷茶碗。

其父光二尚在世時,父子就從加賀的前田氏領二百石。光二去世後,前田利長和光悅約定,繼續給他和其父同等待遇。因此,當他和本家發生不快時,就避到了金澤。雖然遠離京城,光悅的心情卻無法平靜,許是積習,他為世間諸事擔心,時時傳進耳內的消息讓他焦躁不已。利長有時會傳他去,在閑話時向他打聽些世事,以光悅的脾氣,他自無法含糊。

“聽說有馬晴信和長崎奉行商議過後,燒了葡國船。”

聽此一問,光悅心下一驚,之前他對此事一無所知。

“葡國人常是先派傳教士去馴服當地人,再以武力征服。只要我們一出海,他們就派出海盜。有馬的船便可能在什麽地方被葡國人搶了。”

聽了這些,光悅立刻去找高山右近。右近現被稱為南坊,亦居於金澤。不料南坊對此竟甚是清楚,他說,此事恐是尼德蘭或英吉利通過一浦按針之手,鼓動家康打擊舊教。此若確實,日本國內不久就會發生南蠻人和紅毛人之爭……

可南坊除了信奉“空寂茶”,決不染指其余諸事。為了堅守信奉,他才躲到茶室。他奉行“和敬清寂”的利休茶道,設置了一間四疊半大小的祈禱間,常為了一件茶器花費心力。在這種超脫的生活中,真正的茶道和信奉乃是唯一能安慰他的東西。他曾道:“利休居士若再活久些,或許會與禪斷緣,而將洋教和茶道結合在一起。”照他看,業已故去的蒲生氏鄉,以及現居大坂城內的織田有樂齋,從內心來說都已屬洋教信徒;其他如牧村政治、芝山監物、古田織部、細川忠興、瀨田掃部等自然亦不必說,甚至前田利長也不例外。他甚至說:“只有心中有信,心才能真正靜寂。”似是故意要避開世事。

與高山右近的此次相會,成為促使光悅回京的原因之一。

對於高山南坊所論,光悅心中自有分寸。南坊忠於信奉,這一點或許和本阿彌光悅甚為相似。他既自稱是南坊、舊教教徒,就絲毫不會動搖對洋教的信奉。有關佛教和神道,尤其是和禪宗有關的東西,他一概聽不進去。或許他曾遇到過自甘墮落的和尚,使得他徹底切斷了與佛法的緣分。

我對日蓮大聖人,恐亦無這般忠誠啊——光悅馬上開始反省,臉稍稍有些泛紅。

信奉可使人安心,也會致人盲目。盲目的信奉會淪為迷信,終將給信奉者帶來痛苦。一個擁有如此虔誠信奉之人,若感到宗派之危,他會怎生做?

假如大禦所說要消滅日蓮宗,光悅能夠袖手旁觀嗎?當然不能!南坊等眾多洋教徒肯定認為,乃是三浦按針給他們招來了危機,自然不會聽之任之。想清楚這些,光悅方從加賀動身。

洋教新舊兩派的對立,很可能把眾多日本人卷入動亂。仔細想想,和光刹之爭,實是一件無足掛齒的小事,人應有更高的追求。想及此,光悅立刻去拜見利長,告訴他,自己想回京城住。利長大為贊成,他助光悅生計,是想自光悅那裏獲得京城的消息,絕非要留他在身邊服侍。

當光悅離開加賀,抵達京城時,已是慶長十五年入夏。

“好久不見了!長期住在京城的人,住不慣鄉下。”光悅去拜訪舅父光刹時,道。

光刹將一個精美的綠色小盒變給了光悅,稱是武州八王子的阿幸托他轉交,還說,他正要寫信去加賀。

“阿幸給我的?”光悅有些恍惚地看著盒子。

“光悅,其實阿幸有一封書函和這盒子一起送來,那書函讓人有些擔心,我就翻了翻盒子,但裏邊什麽也沒有。”

光刹乃是日蓮宗信徒,以世俗之人眼光看來,他絕非不潔之人。但聽說翻過寄給自己的東西,光悅有些不快,他忍住,道:“信函上寫了些什麽?”

“說是信送到時,她或許已不在世上,故請把信送到的日子當成她的忌日。此外,絕不要到大久保府上去問,若非如此,恐給我們家帶來麻煩。你也知,阿幸不爭氣,把她供在家裏倒罷了,到了外邊,真不知她還會做出何等事來。”性子剛烈的光刹撫弄著花白的鬢角,“故,請你把此事忘掉。我也未對姐姐說起過。”他口中的姐姐,便是留在京城的光悅之母妙秀。

光悅無語退下。

那小盒子端端正正收於杉木盒中,用頗舊的紅錦緞包著。光悅捧著它,到了母親曾住過的通出水下町茶屋別苑。當日,他只是把盒子放到架上,不想打開。

茶屋主人此時去長崎公幹,不在家,光悅悻悻而歸。灰屋紹益、角倉素庵和俵屋宗達等人得知光悅回京,便來拜謁。大家敘完舊散去,所司代板倉勝重又來了,和光悅聊了很久,故光悅根本無暇思量阿幸之事。不過,他還是若無其事向勝重問了問長安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