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 幕府將軍 七 長安戲豐臣

因為大佛殿起火,德川家康同意了大坂方面的請求,將婚禮推遲至七月二十八。為了驅除晦氣,豐臣氏決定緊急修復安土城的總見寺。此寺乃信長公所建,而今已經荒廢,七月底才能完工,故把婚禮推遲至那時。這自然是出於澱夫人的自尊心,她不想對家康言聽計從,於是召片桐且元與其弟貞隆,以及小出秀政三人商議之後,找到了這麽一個理由。

“澱夫人這般逞強,更多的是針對大納言夫人。不管怎麽說,她們乃是同胞姊妹啊。”

大坂本城的奉行官邸,曾經是淺野長政、石田三成和增田長盛等五奉行聚在一起討論國家大事的地方,而今已物是人非。

秀吉公在世時,不管是片桐且元兄弟還是小出秀政,雖都曾作為忠義之人隨行左右,但對於重大的事情,他們卻插不上嘴。然而如今常在此議事的,卻變成了他們三個和大野治長、治房兄弟。另有織田常真(信雄)和有樂齋,他們乃澱夫人的表兄和舅父。但這二人均已隱居遁世,只要澱夫人不召,他們便不會主動出來招惹是非。大野治長作為澱夫人寵臣,經常陪侍左右,因此,大事實際上只由他們五人處理。

片桐且元對此並不介意,他並不認為自己比別人思慮更深。賤嶽會戰時,他為“賤嶽七條槍”之一,與其他被秀吉一手提拔上來的侍衛一樣,得俸祿三千右。但從那以後,他便一直默默無聞,未得重用,跟加藤、福島等人根本無法相提並論,更無法跟石田三成、大谷吉繼和小西行長等人相比。

他們個個都成了羽翼豐滿的大名。或許還是秀吉公可憐於他,片桐在文祿四年八月,才在本知四千二百石的基礎上增加了五千八百石,總算成了一個一萬石俸祿的小藩之主。

但現在片桐卻覺得,這或許反而是件好事。秀吉公在世時,政出豐臣,而現在豐臣氏卻成了六十余萬石的大名。“若是作為一個六十余萬石的大名家老,我的封地和俸祿也不少了。”他曾對著弟弟貞隆這般自我解嘲。可現在並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因為他們深知,辦事稍有不慎,六十余萬石說不定也會如煙塵飄散。

“將軍大人倒無他,德川的譜代大名卻都虎視眈眈盯著大坂。”經常把這些話掛在嘴邊的且元,叫來眾人商議秀賴的婚禮。

“在我的勸說下,澱夫人總算同意興建寺院神社,可仍未放棄天下人的夢。今日還對我說,要盡邀天下大名,場面要絲毫不遜於太閣大人在世時。”片桐且元一臉困惑。

滿頭銀發的小出秀政悲哀地搖搖頭,道:“對鄙人也這般說過:你們說黃金太多,要用於寺院神社的修繕。然而,到了少君的婚禮上,卻吝嗇起來,你們是想讓我在妹妹面前丟臉嗎?這完全是兩回事啊!若是邀請了天下所有的大名,才是對朝廷的惡意譏諷。我與她這般說,她卻說這是喜事,朝廷不會有這等猜測。”

“小出大人,你就此作罷了?”片桐貞隆責備道。

“好了,”且元制止了貞隆,道,“此事以後我會耐心解釋。夫人也非不明事理之人。但若是心急,即便明白其中道理,她也會故意反對。我們要作好充分的準備,不如對將軍說,澱夫人最近起了禮佛之心,開支增加,希望盡量把婚禮辦得簡單些。”

“禮佛之心?”貞隆嘲笑道。

小出秀政制止道:“這話要是傳到澱夫人耳內,可就大事不妙了。”

“不用擔心。有別人在場,我自然不會說。而且,在將軍那裏,相信且元亦不會惹是生非。”

“此事就這麽辦吧。搭上一些無用的開支,還招朝廷怨恨,就越發無立足之地了。”

“那我就這樣去伏見了。貞隆、小出大人,請大野兄弟等人務必勸說夫人簡樸,萬萬不可煽動夫人。”

“明白。”

細想起來,真是可悲。如何打消德川重臣的疑慮,維護澱夫人的好勝心,成為他們幾個重要的議題。由於且元總是不厭其煩地勸說,最近澱夫人似也稍有松口,已預定修繕五處寺院神社:河內的譽田八幡宮、攝津的勝尾寺、安土的總見寺,以及河內的睿福寺和觀心寺。

然而,澱夫人的目的卻跟且元大異其趣。且元是想通過這些工程引開德川人的注意力,也讓澱夫人能真正埋首於佛事。但澱夫人卻有這麽一句戲言:“哼,要是這些施舍能夠鎮服家康,就是再多些,我也不會吝惜。”

片桐且元並不認為澱夫人乃是個愚蠢女人,但她的聰明和好勝性情,正逐漸成為壓在他心頭的巨石。關原合戰以後,家康決定不追究秀賴和澱夫人的責任,她當時感激涕零。而現在的她卻與當時判若兩人,不知不覺間已忘記了感激,認為家康和太閣大人之間曾有約定,這麽做理所當然。雖說好了瘡疤忘了疼乃人之常情,可是在這種時候只能順著將軍。現今時世,武力決定一切。因此,只要德川表示一分好意,豐臣氏便要以兩分三分去回報。然而,澱夫人忘記了這些,甚至對人道:“豐臣氏為德川主子,為何要對家康卑躬屈膝?你們考慮一下我們孤兒寡母處境,不可使我們受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