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南征北戰 二十六 關白受欺

博多商人島井宗室從朝鮮回來,在向豐臣秀吉報告之前,於天正十九年九月初二來到堺港。

此時秀吉頻頻往返於聚樂第和大坂之間,謀劃出兵之事。九鬼嘉隆已在伊勢日夜監督造船,而長束大藏少輔正家也積極準備著金銀錢幣的鑄造,他負責籌措軍費。秀吉密令準備夠四十八萬人吃的軍糧,因此向大坂的澱屋常安及堺港的巨賈們預購了今秋的米、麥、粟等。不用說,其目的便是征服大明,而不僅是朝鮮。由朝鮮王李盼為秀吉先導,一起進攻大明國。如此便萬無一失了。

正在此時,島井宗室卻一臉苦澀地回來了。他先讓船停在堺港,去拜訪納屋蕉庵。如果進入大坂的港口,秀吉的近臣就會出迎,因此他借口暈船,先在堺港下船歇息。

乳守宮別苑的蕉庵,親自迎出玄關。他把宗室帶進室內後,除了木實,屏退所有人,馬上便問:“如何,朝鮮王答應了嗎?”

宗室搖搖頭,“這真是個彌天大謊啊,納屋先生。”

“彌天大謊?”

“在下嚇了一跳。現在才第一次看到所謂獅子身上的蟲——國人完全欺騙了關白。”

“國人……你是指宗義智?”

宗室喝了一口木實端來的茶:“好,好喝。不只是宗大人,還有他背後的智囊。”

“背後?”

“小西攝津。朝鮮現在還不認為關白的大軍會去,這些完金是宗義智和小西大人在操縱。”

蕉庵低吟一聲,仰頭沉思。他並非沒有想到過,對馬守宗義智之妻乃小西行長之女,而宗家的收入,本來就是靠與朝鮮的秘密交易。也就是說,朝鮮乃是宗家最重要的顧客,因此,通過宗家去和朝鮮王交涉,可說是秀吉的疏忽。蕉庵道:“這麽說,宗家只不過在敷衍?”

島井宗室道:“這一點,堺港人也難辭其咎,因此我去見關白前,一定要先對納屋先生說。堺港出身的小西大人看出我反對出征,就鼓勵我,說關白的遠征是夢,不會兌現。如果輕易渡海,就會變成大戰,糟糕啊!”宗室曬黑的眉宇間刻上了深深的皺紋,他點了一支煙。

“初時宗家派的使者是柚谷康廣吧?”蕉庵拿煙敲著煙缸。

“他風評甚差,是個看似嚴肅,卻傲慢無禮之人,聽說他比主人宗義智更威風……因此,我袒護柚谷,對朝鮮王說,此次柚谷不是以宗家家臣身份前去,而是以日本使者身份去的……但對方十分詫異,說從無此事。”

“柚谷應是去令朝鮮王入貢的使者。”

“他似完全未提此事,只說關白已平定了日本,特意告知朝鮮一聲。”

“哦?”

“後來宗義智自己要去釜山,好像關白催問他:朝鮮王為何還不來?”

“哦。”

“可宗義智仍未說要國王前來,只說關白想與朝鮮交好,因此請國王派使者來向關白道賀。”

“我明白了,”蕉庵拍膝道,“我完全懂了。去歲朝鮮派正使黃允吉、副使金誠一,以及懂兩國語言的玄蘇和尚一起來堺港,那時他們就說,只是來祝賀日本統一的。”

“是啊。玄蘇和尚不知說了些什麽,便回去了。那個時候,一定是請他把‘關白要向大明國出兵,請國王為先導’的信交給了朝鮮王才對。可是,這些都如石沉大海。原來是小西大人在搗鬼!而對方又再度派使者來,因此,關白認定朝鮮王自己不能來,不過已答應做先導了。而朝鮮那邊也認為關白要討好他們,因而會有更多的交易。可是,此次我順道到博多港去,發現那裏都已接到關白密令,正在征渡海船只。但把大軍送到朝鮮,會如何呢?”

蕉庵不由得閉上眼睛,環抱雙臂。不用說堺港人,就是大多數豐臣氏近臣也都反對征朝,因此小西行長判斷秀吉不會遠征。如果沒有發生鶴松之死的意外,或許行長和宗義智的想法是對的。可是,鶴松之死使得事情大有轉變。與日本國命運攸關的出兵,一開始就似意氣用事,這真是莫大的嘲諷啊!而這個責任卻落在與堺港人大有關系的小西行長身上……

“那麽,如出兵征朝,朝鮮會怎麽應對,島井先生?”蕉庵閉著眼睛,沉重地問。

關白如果相信朝鮮會替自己帶路,讓先鋒登陸,若此時對方突然攻擊,該怎辦?蕉庵擔心這些。

島井宗室猛搖其頭,“朝鮮當然站在大明國一邊,他們斷不會把日本當成盟友。”

這比想象中更加危險。蕉庵又沉默了。

宗室特意來訪,是想在見秀吉之前,先知他的意向。此時宗室也皺起眉頭沉默了,可能想讓蕉庵安靜思考一下對策。良久,他小聲問:“怎辦,納屋先生?”旋又發出一連串的嘆息:“已經沒有辦法阻止關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