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崛起三河 十一 回岡崎(第2/4頁)

看看今日吧!已然來到了祖宗的墳墓邊,卻無家可歸。即使那大樹寺,只是因為有了今川氏的允許,才會痛快地接受自己。我,難道是個無家可歸的大名嗎?不,自己已被巧妙地剝奪了身為大名的所有權力,不過是寄人籬下的一個人質。不僅是自己,妻子、剛剛出生的女兒,也都是人質。

“先去伊賀八幡神宮參拜吧。”隊伍轉到官道方向時,次郎三郎望著左邊的岡崎城,不動聲色地對走在前邊的忠吉說道。

“也好。”忠吉來到他馬邊。輕輕囁嚅道:“之後再去月光庵。”

次郎三郎不答,只是擡起頭望著清澈湛藍的天空。從忠吉口中,他得知父親廣忠的遺體一度放在大樹寺,後來才被秘密葬在月光庵。

忠吉大概是害怕被眾人如此信賴著的次郎三郎過於哀傷,特意提醒了一句。次郎三郎心中一陣悲慟,暗想,父親之死終是岡崎人不願多談之事,遂定下心來。掃墓之事且推到以後,今日要忘掉父親!

過了伊賀橋,松平氏祖祖輩輩尊奉的伊賀八幡出現在左手邊。次郎三郎在八幡神官前下了馬,邁上長長的石階。雖只有十五歲,他已完全知道如何控制內心深處的悲傷。他直直地望著神殿,臉上看不到半點悲傷和哀愁。

參拜結束,次郎三郎對著兩眼蓄滿淚水的植村新六郎輕輕點點頭,退出神宮,悠然跨上馬背。“祖父也曾在這一帶縱馬馳騁。”忠吉還未答話,大久保老人先點點頭:“正是。現在想起來……血槍九郎背著赤紅的長槍,我扛著旗幟,不知多少次從這裏經過……”老人沒有哭,突然發出枯澀的笑聲。

當一行人來到鴨田鄉大樹寺時,已是日上三竿。

松平氏第四代祖左京之進親忠建造的這座凈土宗佛寺,在這一帶是淩駕於城池之上的建築物。自從次郎三郎的祖父清康於天文四年修復了七堂寺後,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個春秋,但大樹寺仍然不見有荒廢的跡象,關上寺門後,堅固得如同堡壘。

“恭迎諸位!”住持天空大和尚親自迎了出來,殷勤地招呼著他們。他身後站著大約四十個威武的僧侶。這些人是在紛爭亂世裏為了保衛佛家凈地的護寺僧人,並不為僧兵。

次郎三郎在門前下了馬,疾步向天空和尚走去。“有勞大師了。”

“哪裏,敝寺和松平氏佛緣深厚,您無須客氣。請到客殿吧!”他再次仔細看了看次郎三郎。十五歲的次郎三郎顯得非常老成,但天空和尚覺得他小心謹慎,顯得與其父廣忠不同,更像個深沉練達的英勇武士。

客殿共有三間。最裏面的房間是往日親忠和次郎三郎祖父清康的休息室,就是此次停留岡崎期間的下處,也是接見家臣們的地方;但和駿府的住處相比,這裏顯得更像大名的居所。

老臣們在隔壁房裏落了座。上了茶水後,和尚們開始打量次郎三郎。那不是普通人的面相,尤其是他那獨特的耳朵和臉顛,即使混在人群中,也很容易據此將他識別出來。眾僧不禁嘆道:“和他的祖父太像了……威嚴的容貌透著深邃與剛毅,不俗的體魄充滿力量與勇氣。”

“您是喝茶後即刻前去掃墓,還是稍事休息後再去?”天空問道。

“看眾人的意思。”次郎三郎答道。

和尚不由再次打量了一下次郎三郎。次郎三郎覺得自己被某種沉甸甸的東西壓著。且不論剛才看到的岡崎城,就說自己的先輩,他們究竟在期盼什麽,又是依靠什麽力量建造起這座七堂寺……他胸中煩悶,有些迷茫。

這時候,老臣們陸陸續續進來了。“參拜墓地的準備已做好了。”

因為長久過著人質的生活,次郎三郎常顯現出某種漫不經心的神態,他尚未接觸過那種孜孜不倦、刻苦經營的瑣細生活。即使是那古野城、萬松寺或者駿府裏雄壯的城郭,他都不過將它們當作氣派的建築物,雖然這些宏偉的建築震撼了他尚顯稚嫩的心靈,但他並未感受到其中滲透的人的意志。但他今日看到祖上親自建造、祖父又修復過的寺字時,一種沉厚而莊嚴的感覺不由襲上心頭。

他感受到了武將家族的凝重,真正明白了自己是松平血脈的延續者和傳承者……

次郎三郎率領著重臣們,在天空和尚的引領下到了祖先的墓地。墓地矗立著五棵巨大的松樹,樹梢上有幾個鳥窩。

“到晚上,這些鳥兒便是墓地的守護人。”和尚伸出手指,指著樹梢,然後在墓碑前點燃了香燭。次郎三郎面對夕陽雙手合十,但他並不知這種場合應祈禱些什麽。這裏有他的血肉之脈。他心中突然湧起一種思念之情。他已是松平氏第九代了……還會延續幾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