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亂世孤主 四十一 尾張喪主(第6/7頁)

“一旦有事,我必須返回古渡城。”

“那時候……請大人帶上妾身。”

“你能忍受那裏的生活?”

“您是說……信長公子?”

“不是信長。是許許多多的女人的眼睛和嘴巴。”

“妾身不害怕。有大人在我身邊。”

“巖室。”

“嗯。”

“如果有戰事,我便不能再留在你身邊。”

“大人?”

“我若發生意外,你便去找信長,休要去找信行。懂嗎?”

“為……為何?妾身以為信行更謙和。”

“不錯,信行對誰都謙和有禮。這種人,一旦情況緊急便不中用,他們會被人利用,惶惶無措。信長雖然捉弄了你,但他實際上是勸諫我。他那樣對你說,等於告訴我,不要疏忽大意,導致家族混亂,人人都盯著我。”

“啊……”

巖室夫人依舊迷惑。但信秀卻開始沉默不語,凝神良久。巖室夫人欲言又止,她若先開口,定會提到信長。

對信長的惡念,她怎麽也抹不掉。實際上,她的想法背後,隱藏著信行、權六和右衛門對信長的感受和厭惡。若信長繼承了家業,織田氏立時會分崩離析,他的威望怎及其父?另,清洲、巖倉和犬山分別盤踞著織田宗家,而信長生母土田夫人的娘家土田下總、神保安藝、都築藏人、山口左馬助等,都對信長不滿。她甚至聽說信長的妹婿——犬山的織田信清,發誓一旦信秀身死,會立刻前來攻打那古野城。

大人為何要將大業托付給這樣一個人?巖室夫人覺得信秀遲早會意識到他的錯誤,不久就會清醒……醜時的打更聲響了,聲音在寂靜的城內回蕩。看似熟睡的信秀突然喃喃而語:“巖室……”

巖室夫人沒有在意。“哦,真冷……”她靠向信秀。

“信長……”信秀又道。

“您說什麽,大人?”

“啊,啊,啊……”

“大人,您是做夢嗎?”

“巖室……我要回去……要回去了。”

“大人要回哪裏?”

“古渡……本城……”

“什麽?”

“你叫他們來……柴田權六……佐久間……”

巖室意識到信秀的聲音不對,趕緊掀開被褥,“大人!您哪裏……哪裏不舒服?”

“噢!”被褥揭開,信秀停止了顫抖,卻手指痙攣,狂抓肥胖的脖子,又猛撓後腦勺。巖室夫人頓時驚慌失措。

“來人啊!”巖室夫人大叫著,想要跑出去,信秀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襟。他掙紮著,嘴唇僵硬,口中開始吐白沫,喘息道:“信長……不要驚動……回古渡……回古渡……”

“大人!”巖室在枕邊坐下。她察覺到事態的嚴重。酒和飯菜裏應該沒有毒,難道信秀的死期到了?

“大人!您不會有事……”事情太過突然了,巖室夫人甚至來不及流淚。

但她隱約猜到信秀正在想什麽,要對她說些什麽。顯然,信秀不願死在末森城。他想趕回古渡,向信長交代後事;還有,若立刻公布他的死訊,必將引起大亂。

“向信長……”信秀又道。但此時他的瞳孔已經放大,光芒漸漸散去,雙手無力地垂下,耷拉在巖室胸前。巖室夫人看到信秀強壯的胸膛猛烈起伏,越發感到不祥。

“巖……巖……”這耐,信秀的身子蜷了起來,右手突然狠狠抓住榻榻米上的藤條,大肆嘔吐起來,吐出的盡是黑色的血塊。

巖室慌忙抱起了信秀:“大人!您要挺住呀……”

信秀渾身顫抖,四十二個春秋,留下了無限的憾事。他深深的長嘆,迅速被粗重的喘息聲所代替。

“大人!大人!”巖室狂亂地搖晃著信秀的身體,失聲痛哭。

當柴田權六和佐久間右衛門兩個家老趕來時,乳母和幾個侍女已經將嘔吐的臟物收拾幹凈,以一床白色被褥蓋住氣息越來越弱的信秀。

“主公!主公!”權六呼喚著。信秀的呼吸聲還是那樣粗重,嘴角時而痛苦地抽搐。

“誰去那古野和古渡——”佐久間右衛門對匆匆忙忙趕來的勘十郎信行道,和權六對視了一下,“拿紙筆來。”他吩咐勘十郎的下人。下人們拿來端硯和紙張。權六將紙筆強行塞與腦中已經混亂的巖室夫人。“遺言!快,我來問,你記。”他厲聲命令道。

“主公,遺言……”巖室夫人茫然地接過紙筆,柴田權六將耳朵貼到信秀嘴邊。信秀依然在粗聲呻吟。

“什麽?您說什麽?改立勘十郎公子為嗣。在下明白……”權六轉過身對著巖室夫人:“快,準備好了嗎?第一,將家督之位傳與勘十郎信行。趕緊寫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