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亂世孤主 四十二 狂亂祭父

聽到父親猝然故去,織田信長猛地踢開被褥,坐起身來。濃姬亦刹那變得滿面蒼白,一時茫然若失。但她不愧是齋藤道三之女,立刻起身穿好衣服,並將小袖和服和小衣拿到信長枕邊。信長看一眼,心中承可。那不是喪服。她在暗示他,應秘不發喪。

“阿濃!”

“您趕緊換衣服。”

“休要著急。人已經死了。”

濃姬默默地雙手合十。當她睜開眼睛時,發現信長眼裏簌簌落下淚來,“人生短短五十年……他卻早去了八年。”

濃姬突感心中悲痛,不禁低聲哽咽起來。

“阿濃!”

“嗯。”

“不要哭了。與三河的竹千代相比,我多享了十數年父恩……”

“是。”

“穿衣吧。”

濃姬忍住泣聲,幫信長穿好衣服。信長卻終是思緒未息。竹千代雖孤苦為質,但岡崎內部卻團結一心。織田氏外患止息,卻內憂大熾。世人都自會說,此乃信長咎由自取。其實,無人能明白信長樹欲靜而風不止的無奈心境。

系上袴帶之後,信長用力拍拍肚子,說聲“好了”他恐已想好如何面對父親的猝死了。濃姬從刀架上取下大刀,遞給信長。

“阿濃,”信長臉上露出笑意,卻馬上流下淚來,“不會讓你看到織田信長第二次流淚。你不要笑話。”

“是……是。”

“父親留給我一宗巨大的遺產。你知道是什麽?”

濃姬搖頭。

“他在最後方明白了我。他說,只有我才能實現他未竟之志……他相信了我。”

“父親大人的志向?”

“你馬上就能明白。尾張一國之守算甚?比起振興織田氏,還有更大的事等著去做!”

濃姬突然想起,這些話,信秀也曾對平手政秀說過。“只要有在下在少主身邊,斷不會讓織田氏敗落。”在他們討論繼承人問題時,平手政秀這樣對信秀說。信秀當時笑道:“織田氏若是敗亡,也沒有辦法。但你若能輔助他,萬裏江山自由他縱馬馳騁。”

“家中諸事都拜托你了。”信長說完,快步走出臥房。

“少主到!”

座中頓時喧嘩起來。這個臭名昭著的年輕人究竟如何控制局面?或者,他會怎樣辱罵和嘲弄重臣?眾人饒有興趣等待著,幸災樂禍之意彌漫大廳。

還未見到信長的姐妹和土田夫人的身影,表面上,乃病重的信秀召見重臣們商議後事。除了平手、林、青山、內藤四家老之外,織田玄蕃允、勘解由左衛門、造酒丞也在座。佐久間、柴田、平田、山口、神保和都築等家臣均在。信長的兄弟中,只看到信廣和信行。信長的妹婿信清也從犬山城趕了過來。

“少主,這邊請。”看到信長,平手政秀招手讓信長坐到信行上首。

信長沒有理會平手,大步走到父親身邊,彎下腰去,手放在信秀額上。

“少主!”看到信長荒唐的舉止,平手政秀和林佐渡幾乎異口同聲驚道。但信長置若未聞。

“他已經冰涼了!”他自言自語著,但聲音響亮得滿座皆能聽見。“往生極樂世界。為何不讓枕頭朝北?為何還不獻上鮮花和香燭?”

“少主!”

“還未發喪呢。”

“哼!”信長翻著白眼,“就這樣放著一個死人?聽著。馬上將遺體運回古渡本城。”

“信長公子。”犬山的信清望著神情悲苦的信長,道,“請您先坐下。何時發喪事關重大。”

信長盤腿坐下,“為何?”

“現今東有今川、西有北畠(zai)、北有齋藤,均在時時窺視著我們。將主公運回古渡城我無異議,但就此回去,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乘轎回去?”

信長揮揮手,道:“不必。”

“您是何意?”

“那種小聰明怎能騙得了敵人?”

“兄長。”信行向前挪了挪,“外間傳言父親是在和巖室夫人同床共枕時去的,你難道就不覺難堪?那樣是否合乎孝道?”

“信行!武士未死在戰場上,而是在榻榻米上往生極樂世界……這是多麽難得的福氣。和愛妾同床共枕氣絕,更為父親之死增添了榮光。那些笑話父親的家夥內心羨慕還來不及呢。父親豈會喜歡你那種孝道?”

“少主!”平手政秀忍耐不住,扯了扯信長的袖子。

“實際上……”從末席傳來聲音,“主公有遺言,無論如何必須在此向各位公布。”

“遺言?”人們不約而同望向出聲之人。說話人乃柴田權六。權六神情詭異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包裹。

“嗯,遺言?拿上來。”信長聲音沉穩,自有一種震懾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