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亂世孤主 十七 坐失良謀(第2/4頁)

波太郎牽馬走出熊邸,秋色盡收眼底,富士山遙遙可見。藍天白雲,腳邊野菊怒放。戰爭已經持續了一百年……雖然這令人難以置信,但是秋色中,幾個衣衫襤褸的百姓已是明證。百姓已經開始相信,戰爭不會從這個世上消失。平安朝和奈良朝的太平只能在夢中出現,這個世界永遠充滿苦難。如果說這個世界是苦難的輪回,那麽生孩子便是一種罪惡,出生於世上更是一種災難。波太郎騎在馬上,不由嘆了一口氣。

在金胎寺的領地內,鳥兒正婉轉歌唱,稻穗沉甸甸地隨風搖晃。武士府邸中的松樹枝繁葉茂,各種小草似乎也在享受生命的快樂。為什麽只有人類在忍受煎熬?雖然感到不可思議,但也不足為奇。天下萬物均須順應自然的規律,而人類卻忘記了自己的生命是上天賦予。他們任意妄為,劃分等級,搶占土地,殺戮、仇視……人類到底何時才能意識到自己的無知呢?想到世間紛亂似永無休止,波太郎又嘆了一口氣。

佛陀斷言,世上有爭執,是因人有欲念,於是他主動放棄了自己的地位和權力。皇室也是如此,他們用祭祀來表達對自然的敬畏。而這種智慧現在卻被烏雲遮蔽了。人不僅寸土必爭,而且將生來平等的眾人變為家臣什役,牢牢掌控在手中。這個世界上有親屬,有主從,草木、山河、鳥獸會分主從嗎……正想到這裏,幾名持槍的武士擋在了波太郎面前,“下馬!你以為這裏是什麽地方!”

波太郎這才驚覺自己已到了刈谷城的正門。從這裏穿過二道城和三道城到達本城,有近十町的距離。水野忠政在時,這裏不用下馬。下野守開始狂妄自大了。把萬民看作珍貝的仁德已被武功取代。但很多人還自以為能從中得到好處,爭相追隨。

波太郎下了馬,把韁繩扔給對方,悠然解開袴帶,對著護城河撒尿。家臣們從來沒見過這樣大膽的人,不禁面面相覷。

下野守信元在新建的大書院接待了波太郎。信元已經微微發胖,言語和眼神鋒芒稍斂。

“波太郎啊,你可是一點兒都沒變啊。莫非有長生不老之妙方?”他眯著眼睛,裝出一副甚是掛念的樣子,然後支開了身邊的人,“展眼已是三年,時間真如白駒過隙。”

“是啊。”

“當年常前去叨擾你,到現在還想念於國。”

波太郎沒有回答,單是看著新隔扇上青翠的芒草。

“不知是誰曾經說過,秋天人們容易產生懷念之情。我想起了你,想和你一同賞菊……可是聽說你已經與人有約,真令人無奈。”下野守繼續低聲道:“於國真是可惜!”

波太郎猛地盯住信元。他那雙定定的眸子裏既沒有憎惡也沒有可憐,平靜如水。

“我……她若是稍稍謹慎一些,現在或許已經迎娶到城中。唉,這不是於國一人的過錯,是藤九郎那個渾小子的不是……”

波太郎方覺信元可憐。他重復著這樣的謊言,真能得到寬慰嗎?

信元見波太郎表情平靜如水,便往前探了探身子,扶住扶幾。

“不,這也不能責怪藤九郎公子。他一定不知道我和於國的關系。只能怪於國……但於國還是太可憐了。每到賞菊時,我便會想起她。在白色花朵的香氣中,她的魂魄……”

“大人。”

“哦?”

“大人找我來,有何吩咐?”

“你看我,一時忘情了。於國的事我們都很難過。不過,今日之事也並非與此毫無關聯。”

“大人是說……”

“你疼爰自己的妹妹,我也一樣。嫁到岡崎的於大……”下野守壓低聲音道,“好像已經和廣忠散去了。”

波太郎緊盯著下野守。

“個中緣由不用我說,你自然也明白。岡崎對我和織田大人的交往非常不滿。因此,我有事相求。”

波太郎不語。

“導致慘情的那些岡崎老臣,為了掩飾自己的過錯,定會將於大送到我的領內……”

“恕在下難以從命!”下野守話還未完,波太郎已勃然變色。

“你?”

“在下恕難從命。”

“哼!我話還沒說完呢!”

“大人不說,在下也知。”

“是如何知道的?”

“神靈告知。”

下野守哼了一聲。他本來就性情急躁,剛才拐彎抹角半天,話還未完,卻遭拒絕,怎是不惱?“哦?神明告知——果真如此,我也無可奈何了,誰讓你是侍奉神靈之人呢。”

“正是。”

“那好,滾!可是,波太郎,你以為你還能繼續在我的領內住下去?”

“本來就不在您的領內。”

“你說什麽?你沒有住在我的領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