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亂世孤主 十六 戰國夫妻(第3/4頁)

“不不,老天能體會城主的心痛。”年事已高的阿部大藏剛說完,大久保新八郎馬上接口道:“老臣們就這麽讓城主生氣嗎?”

“你說什麽?”

“強自忍耐毫無用處。忍耐必須出自心田。”

“要是能夠如此,還用得著忍耐嗎?”

“不想忍耐就發怒吧。城主!如果您發怒……您一怒之下向敵人開戰,我們一眾人自是甘願赴湯蹈火,隨您出生人死。您就隨心所欲吧。”

“新八!”新十郎試圖打斷弟弟的話,新八郎卻使勁搖頭。“唉,我明白,我懂。我只是想告訴城主,不必因為今川或者刈谷的使者懊惱。區區三五個使者,只要坦然面對,以平常心待之就好了。”

廣忠看著新八郎,說道:“新八,你說得很對。我太多慮了。”

新八郎無可奈何地背過臉去。他本來是想勸廣忠不要那麽軟弱,任人宰割,但是廣忠似乎並沒有領會。

“城主!”

“何事?”

“您要是不快,盡管鬧個天翻地覆,讓老臣們震驚一下也沒關系。”

“新八,夠了!”

一旁的酒井雅樂助制止了他,“城主也累了。我們退下吧,讓城主好好休息。”

是晚戌時,廣忠來到於大幽禁之處的竹籬前。

“給我刀。”

從隨從手中接過佩刀,廣忠大聲喊道:“我要進去了!”然後揮刀猛地向籬笆砍去。廣忠的臉變得蒼白,忍著四肢的顫抖,又往竹籬上砍了一刀。隨著啪的一聲響,籬笆被砍開了一個口子。

院裏的隔扇打開,於大吃驚地跪在昏暗的燈光下,唯有一雙眸子閃閃發光。

“新八竟然說,我可以隨心所欲。真是耍小聰明!”

“大人!”

“我何嘗不想隨心所欲。可是,我要是那樣做,松平一家怎麽辦呢?”

“大人,您的聲音……”身後的隨從提醒他,廣忠第三次掄刀砍到籬笆上。竹籬被劈開,腳邊的露珠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受不了這道籬笆!既然可以隨心所欲,當然要砍掉!”

於大不由得垂下頭。廣忠情緒激動,幾近瘋狂。於大知道其中的原由。他總是痛恨自己的軟弱,和家臣們頂撞。但又過於拘謹,無法持久。想過便會後悔,而後又會發怒,怒過又再反省……他的心總是被各種各樣的思緒困頓折磨,無力自拔。或許,當時廣忠就是因為害怕今川使者的責難,才派人在這裏圍起籬笆。而現在,他憤怒於自己的軟弱。於大知道,在這之後,他會因方才的行為而懊悔。想到這裏,她突然一陣心痛:在這樣一個時代,廣忠生在岡崎,成為松平之主,原本就是一次劫難。

廣忠將刀遞給隨從,手足還在發抖。他僵直地往於大跪著的檐下走去。看見隨從畢恭畢敬跟了過來,他大聲吼道:“退下!誰讓你跟來的!”

他的聲音肯定傳到了雅樂助府中,但沒有人出聲。周圍一片死寂,似乎是在哀悼這個年輕城主心中的苦悶。隨從小心翼翼退了下去。

“於大……”廣忠小聲叫著伏在地上的於大。對命運不滿的怒火逐漸退去,一股無名的孤獨淡淡地襲上心頭。“我今天就是想堂堂正正見你,不用顧忌誰,大膽地和你相見。”

“大人這麽說,於大很高興。”

“好了,瞧,繼承了祖業的岡崎城城主來看自己的妻子了!”說完,他又低聲道:“她是竹千代的母親,在這個世上獨一無二……我最疼的人,我來看她了。”

“大人。”於大情不自禁撲了過去,抓住他的手。雖然他的額頭上滲出了汗珠,但她感覺到他瘦弱的手卻徹骨冰涼。

廣忠拉著於大的手走到屋裏。侍女退了下去。燈光閃爍,二人的影子在榻榻米上搖晃……

廣忠的呼吸漸漸平靜了下來,院子裏傳來啾啾蟲鳴。於大不敢放開廣忠。她清楚狂亂之後沉寂下來的廣忠的心情。

“夫人……”廣忠道,“你明白我的心思嗎?”

“明白。”

“我配不上你。”

“不,不,您這是什麽話。”

“我知道自己的軟弱,你卻是女中豪傑,我一定讓你失望了吧?”

“不!不!”於大使勁兒搖著頭。廣忠越發顯得可憐。

“竹千代身體裏流著你的血,繼承了你的性格。他一定比我堅韌。他不會哭。聽說前幾天……”

“嗯?”

“他看見從松樹底下爬出的幼蟬,掉在了走廊上。阿貞慌忙過去,但他並不理會,而是一直往前爬去,抓住了自己想要的東西,然後才回頭看了看貞。”

“噢……沒有哭?”

“還在笑呢。”於大擡頭盯著廣忠,見不到竹千代讓她很痛苦,但聽丈夫講起兒子的事,幸福之感湧上心頭,她的眼眶不由得濕潤了。廣忠肯定也是同樣的心情。他搭在於大肩上的手,漸漸暖和起來。“刈谷的下野守投靠了織田信秀,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