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亂世孤主 十三 千裏逃亡(第2/6頁)

那人離開後,信近不由長嘆了一口氣,重新戴上鬥笠,站起身來。對方竟是縫殿助之弟!藤九郎開始便覺此人面熟,因為他的眉毛和嘴唇與縫殿助十分相似。短短三年,竟已物是人非。父親已經離世,於大生下孩子,信元最終還是倒向了織田。信近頓感一陣難過。既然父親已經不在人世,自己更不能接近刈谷了。而下野守既已追隨了織田,那麽岡崎城的母親和妹妹的安全就愈發沒了保障。

離開刈谷時,信近還是一個血氣方剛之人,只要看到不平之事,便會怒不可遏地上去理論。當時他還年輕,單純地以為,那樣便可以保有一個純凈的世道。然而,三年的流浪生活讓他產生了巨大的困惑。當年他險遭兄長的毒手,佯裝死去,開始了隱姓埋名的流浪生活。當時他甚至感到高興,以為自己解脫了。被親哥哥所害,過著流離失所的生活,悲愁的同時,他又有一種自負,認為自己得到了一個磨煉之機,可以借機遊歷天下,讓自己變得更加成熟。

他到過駿河,然後又經甲斐抵達近畿。然後,孤獨的種子在他心中生根發芽了。每當他告訴自己,藤九郎信近已經死了,便會生出一種疑問:現在風餐露宿的自己到底是誰?這個挨餓受凍、不停趕路的男子到底要走向何方?後來,信近決定去出雲。因為他想起當日在月光下作別時熊若宮波太郎的話,那成了他唯一的指望。

“在出雲簸川郡杵築大社一小神社中的鐵匠,姓小村,名三郎左……”當時,波太郎佯稱於國自盡身亡,暗中將她送到了出雲。波太郎想告訴信近,如果暫無寄身之所,可以投奔那裏。

信近朝著出雲進發時,他產生了奇怪的幻想。他開始覺得,被哥哥拋棄,當年將自己誤認作信元的於國變得親近。她和哥哥的緣分是短暫的,自己和於國似乎注定會患難長久。

從京城到出雲花了兩個月。在這期間,他愈來愈孤獨,以至於每時每刻都無法忘記於國的聲音和喘息,甚至她身體的味道。

出雲杵築大社。小神社鐵匠小村三郎左衛門看到信近的到來,非常高興。“噢,是您……”不知熊若官一家和這個三郎左是什麽關系,不過他對信近卻十分殷勤。但於國卻已神志不清了,不知是因為被下野守背叛而悲傷,還是因為背井離鄉而愁苦。三郎左將她安排在自家密室,謊稱是自己的女兒。對外人則稱,當年不想讓女兒做神女,故一出生便寄養到別處,現在才接了回來。

這一帶的人都說,三郎左的“女兒”變得神志不清,是因為受到了神靈的懲罰,因為她不安分守己,生在神職之家卻不侍奉神靈。可又是誰褻瀆了這個已經瘋癲的女子,讓她懷了孕呢?不知她所懷的是不是信元的孩子。三郎左說,於國只要一看到男人,便會叫著信元的名字撲過去,這讓信近茫然失措。這個世界遠非他所看到的世界,他甚至連一個女子的心思也沒能看明白。孤獨變成了絕望。

藤九郎信近漫步到回廊外。香客絡繹不絕,只是很少看見武士的身影,卻有很多商家的婦女,看來大坂在禦堂的庇護下,已經逐漸繁盛起來。人們臉上掛著各不相同的悲哀和苦痛。看到這些,於國的面容再次浮現在信近眼前。

“啊,信元。”在出雲,於國經常會喚著兄長的名字,撲到信近懷裏。

“我不是藤五,是藤九。”在三郎左家的密室中,於國抱住他,讓他十分難堪,只得一把將她推開。每當此時,三郎左便會雙手合十對他說道:“求求您。她會清醒過來的,您就讓她把您當成尊兄長吧,很快就好。她是無辜的。”

信近無可反駁,只得待下來。當密室裏只剩下他們二人時,於國變得毫無顧忌。“瞧,我懷了咱倆的孩子。在這裏呢,你看,它在動呢。”她歪著腦袋拉住信近的手,放到自己懷裏。信近還清楚地記得觸碰到於國的乳房和肌膚時的感覺,像棉花一樣柔軟。衣物下,她全身的曲線是那麽纖弱、優美,但那只讓人感到更加悲哀。全身毫無瑕疵,完美無缺,每一寸肌膚都恰到好處。然而,她卻瘋了。信近不敢相信這個事實,他寧願相信她的瘋癲是裝出來的。

“藤五公子。”

“嗯。”

“您怎麽不抱緊於國。於國等您好久了。”

“唉!”

“抱緊些,再抱緊些,用力!”

“是這樣嗎?”

“再抱緊些,再抱緊些,像以前那樣,當於國是您可愛的小鳥……”

信近流著淚緊緊抱住於國,幾乎跌進憂愁的深淵。如果不是因為於國的肚子裏孕育著新生命,如果不是想到那個生命也是在此等境地中萌芽,那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