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殿上失儀

何晏告訴崔琰,他昨日命老婆金鄉公主去探望同父異母的姐姐山陽公主,順便打探是勛的狀況——“是令公疾疫雖除,而尚不起,且體弊,唯頭頸及右腕可動,自以為去日無多矣,乃召是無咎、諸葛孔明等囑托後事。吾料即便得瘳,亦難還領政事,秘書盍乘此良機,更變其政耶?”

趁著是勛病,咱就改他政,這個機會可不能錯失啊。

申宗表示還當謹慎從事——“既雲去日無多,盍待其死,再變政耶?”是勛是就此掛了,還是從此癱瘓不起,總歸這倆仨月就能見著結果,咱們又何必心急呢?

何晏抗聲道:“天下人苦其政久矣,今秘書既得用事,若不能撥亂反正,逮諸葛孔明等列位宰相,恐事難成!”是勛前日向皇帝推薦了諸葛亮,而諸葛亮距離相位也不過數步之遙耳,說不定是勛在臨死前就會想辦法把他拱進中書去,到時候咱們再搞改革的阻力肯定就大啦。

而且是勛在位的時候,壓制著各方士人不敢發聲,趁著他重病的機會,各種不穩的跡象可全都冒出了頭來——“秘書當傾聽民聲,皆雲是政當變也。”最近士人當中的呼聲可是一浪高過一浪,反對是勛重商輕農以及抑壓世族而傾向寒門的政策,都覺得天下既定,這些政策需要變上一變了。您若是不能順應大勢而行,要是被楊修、陳群等人搶了先,恐怕會逐漸失去皇帝的寵信啊。

崔琰沉吟良久,最終還是說:“當變何政,如何變耶?卿等可具文奏上。”

何晏等人自去草擬計劃不提,且說第二日一早,曹髦按例晨昏定省,去拜謁太皇太後卞氏,卞氏說了:“吾本不當插手國事,然聞陛下欲出夏侯子高,然否?”曹髦說是的,我打算派夏侯充去東北指揮打仗,詔已下至中書,尚未通過。

卞氏說這可不行——“柱國臥病久矣,恐有不諱,則嫡長安可出京耶?”夏侯惇不定哪天就掛了,這當口你把他嫡長子派出京去,這有違人情啊。“我朝名將多矣,何必子高?”夏侯充其實沒有什麽武名,讓他以勛戚之重拱衛京師正好,派他出去打仗,你就真能放心?

曹髦無可奈何,只得從命,最終決定派羽林將軍曹休都督平、鮮兵馬,詔下中書,即日通過。

這邊曹休才剛離京,崔琰就拿著何晏等人擬定的計劃書來見曹髦。曹髦展開來一瞧,計劃書的主要內容為:一,將山林池澤重新收歸國有甚至皇家所有,原占據者若為單家,則直接沒收,若為世族,則暫準繼續經營,但要將獲利的四成輸入官庫或者內帑。

二,課商賈以重稅,從而避免農人往操“末業”;各地工坊亦同此例,工人有技術的編為匠戶,世代都不準轉業,無技術的勒令限期還農。

三,結束鄭學尤其是“是學”的官方地位,允許百家爭鳴,舉凡鄭學別流、別家之學,甚至今文派,全都可以在太學授課,教育官宦子弟。沙汰太學生,學習成績不佳或者出身商賈、工匠者,一律清退。

四,此前規定身份制度,使禦史巡行各州郡,多有寬縱,今當命秘書、門下吏出刺,從司隸開始,逐一清查逾制者,並督查對前兩條政策的執行情況。

崔琰新政的目的,主要是兩點:一是輕工商而重農事,恢復千余年來農業為本的社會模式;二是扶持經學世家,把那些寒門地主和工商新貴從統治階層中清除出去,以保證政權的純潔性。至於派秘書、門下屬吏出刺,則為了督導新政的執行,同時插手禦史台的監察權,也給親信們一個歷練和立功的機會。

對於崔琰的政治傾向,曹髦多受其教,基本上是贊同的,但是不是應當那麽快就出台新政,“撥亂反正”,他還拿不定主意,於是詢問楊修。楊修也認為該當謹慎從事才好,對此崔琰回答說:“是令公重工商,不過以此籠絡功臣勛戚耳,若久為之,則彼等勢重,陛下必權輕,且士大夫側目,將日以離心矣……”其實他所謂的“士大夫”,只是指經學世家,至於那些單家寒門出身的——我理你呢!

“今令公勢將不起,柱國亦病,護國在蜀,敢非議新政者,唯輔國耳……”至於曹德,本能地忽略了——“然輔國貪婪,人望亦輕,必無以撓也。但使中書議成,即可變政,無使延挨,使國家深受其害。是吾等為陛下鋪陳道路,他日親政,乃可坐觀天下大治矣!”

崔季珪巧舌如簧,最終還是說服了曹髦,於是詔下中書,並且曹髦按例再次前往聽政,去給崔琰他們撐腰。此時朝中七相,鄭渾、桓階竭力反對,鐘繇、鮑勛執中,陳群則站在崔、楊一邊,於是最後的結果,一、二兩條勉強通過。至於第三條,結束鄭學的官學地位,除崔、楊外,卻只有鮑勛投了棄權票,余四相全都反對。第四條使秘書、門下出刺,桓階、陳群全都大加撻伐——“此禦史之事,內廷無得逾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