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君權相權(第2/3頁)

你要搞清楚段瑕他的真實用意究竟為何。倘若他確實是一心為國,即便說話跟放屁一樣,肆意宣揚封建迷信,咱也得忍著他;倘若他別有用心,只為博取自家的名聲,那這人就不能要啦,你可千萬千萬不能重用他。否則人人起而仿效,都玩這一套,則君主的權威何存?你可不知道,一千多年後就有那麽一群士大夫,慣常沽名釣譽,以劾狀做武器,把廷杖當光榮,結果搞得整個國家烏煙瘴氣的,最終亡於流寇和韃虜之手……其實以直邀名,把諍諫當做終南捷徑,非獨明朝為然,漢季也已經有了類似的苗頭,是勛相信曹操必然瞧在眼中,自然不能不有所警醒。所以他就利用這個機會,旁敲側擊地暗中給了段瑕一拳——小樣兒,得罪了老子還想全身而退?世上哪裏有這麽美好的事情?

曹操垂下頭去,似乎在仔細思索,良久才微微頷首:“宏輔所言是也。”心中卻道:“若非段瑕乃受孤的唆使,不待卿言,孤亦必不輕饒……”

其實段思闕雖然是個大噴子,卻也不傻,沒可能當堂噴盡群相。他最初是通過陳群給曹操上的密奏,指出去歲即有日食示警,並且自己才剛測算出來,今年十月恐怕又將有食,請君主提高警惕。於是曹操秘密地召見段瑕——就連校事都給瞞過了——暗示道:天象示警,究竟是孤的失德呢,還是宰相的無能所致?

是勛等人為曹操所創建的魏國制度,相對漢制來說部門職能更為清晰,並且壓縮內廷權力,政歸外朝,恢復了漢初相權對君權的制約。曹操一開始就紙面上看起來,覺得這制度挺不錯的,可是真等開始運作,就多少感覺有點兒束手縛腳啦。

其實即便漢武帝設內廷以制衡外朝,光武帝虛三公而實君權,都沒能徹底把相權給打萎嘍,宰相依然擁有相當大的權力,可以一定程度上制約君權。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皇帝不管事兒,國家照常運轉,宰相若是無權,光靠皇帝是無法使得政令暢通的。對此,一登基就做傀儡的漢獻帝可能感受不深,此前兩代——桓、靈——可是有著深切體會,即便按住了擅權的外戚集團,即便扶持宦官集團來加以制約,天子亦不能肆意妄為也。

曹操起初並沒有這種感受。他自起兵以來,一直到升任司空、丞相,開府建牙,說白了都只是一個臨時性的軍政府,中間一個曹操,身周圍著大群參謀、重將,只有中下級官吏才真正分曹理事,一個蘿蔔一個坑兒,職責明確。所以曹操在集團中一言九鼎,無論制度上還是實質上,都沒有誰能夠制約於他。

可是成為魏公,肇建魏國以後,就不對了,實質上貌似毫無改變,仍然大權在握,但在制度上卻已經給君主綁上了層層枷鎖。三台各有統屬,非大事不稟君王,而可自為,逢有大事才上呈曹操決斷——可是何為小事,何為大事?不還是由三台六相說了算嗎?

倘若漢天子在此,或許會覺得: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曹操就理智上也感覺,這樣才象一個真正的國家構架,而不是草台班子嘛,但情感上卻多少有點兒別扭。他不好破壞這一制度,終究那是要為萬事法,傳諸子孫的呀,那麽若想扭轉這一局面,就只好祭出強權天子慣常使用的法寶來了。

是什麽法寶呢?就如同當年漢武帝排斥傳統軍功貴族,而以毫無根底的公孫弘為相一般,在不破壞原有制度的前提下,盡量換幾個威望較低,難以服眾的宰相上台,如此則這些宰相若想固位,就只有依附君主,逢迎君主了,君權自可全面壓倒相權。

如今六名宰相,毛孝先、涼伯方名聲較弱,王景興擅長逢迎,劉子陽歉抑謹慎,但打頭的是宏輔、荀公達卻負天下之望,不是自己可以隨便搓圓捏方的人物啊。你別瞧是勛和荀攸貌似比較油滑,從來也沒有跟曹操直眉瞪眼過(還不如毛玠剛直),那只是說明他們比較會做人,比較會做官而已,真趕上大是大非的問題,那是決然不肯讓步的——此二相若是只知道跟著曹操的指揮棒轉,那他們名望必墮,恐怕再難以領袖群臣啦。而另一方面,曹操倘若事事跟這二位擰著幹,他本身的聲望也要受到影響。所以最簡便的解決方法,就是找個機會暫時撤了這二位,換人來做。

此前因為壺口山的胡亂,是勛接到手大票彈章,被迫請辭,其實那時候曹操就動過換馬之心,只是礙於情面,尚且猶豫。這回段瑕妄言天意,倒是給了他一個大好機會,可以明正言順地逼迫宰相們集體辭職。當然啦,按照慣例,也為了掩蓋自己的真心,即便宰相們遞上了辭表,曹操也不可能當即準奏,而必須裝模作樣地下詔慰留。一般情況下,三辭三留,宰相們便可趁機收篷,所以曹操才不肯下第三道慰留詔書,而要先把態度最堅決的是勛叫過來,探探他的口風——你是真打算辭職啊,還是僅僅做個姿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