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二得二失(第2/2頁)

等到陳群背完,曹操環視眾人:“卿等以為如何?”

是勛也同時暗暗地觀察在座各人的表情。陳群雖然對於自己的見解頗為自信,終究面對大群同僚,在曹操駕前公開商議,緊張那是難免的;曹洪等武夫基本上有聽沒有懂,一臉的茫然;荀攸、涼茂等人一邊聽就一邊點頭,瞧起來基本上是贊同的;唯獨毛玠仍然緊鎖雙眉,半晌不語。

曹操也瞧出來了,直接開口問:“孝先何所思也?”

毛玠是陳留人,家世並不算高,故此起家乃從縣吏做起,曹操入兗州以後,聽說他為人清廉公正,乃召為治中從事,也算是從龍舊臣了。論其才能,不及荀氏叔侄、郭嘉、程昱等遠矣,但忠誠耿介,敢於犯顏直諫,卻是那幾位都比不了的。再加上毛孝先也具備一定的大局眼,“奉天子以令不臣”的話,其實最早就是他向曹操提出來的,只不過那時候劉協還在李、郭手中,這遠景規劃有點兒空泛,故此沒有荀彧的獻言來得有名。

等到曹操真的拿到了劉協,遷都許縣,出任司空,即命毛玠為東曹掾,主持選舉事務——在原本歷史上,是他跟崔琰二人同心協力,為曹操選拔人才,不過這條時間線上,崔季珪被是勛給擺了一道,未能出頭,跟毛玠搭档的是巨鹿人楊訓。

所以毛孝先既非世家,又多年主持選事,曹操和是勛都挺寄望於他,希望他能夠瞧明白九品官人法當中的漏洞和弊端,並且搶先給擺出來。

眾人乃將目光齊聚毛玠,毛玠擡起手來,豎起兩指:“長文之策,有二得,亦有二失。得之一:桓靈以來,察舉多因鄉邑清議,名士在野,無不相往幹謁,得其一語之褒,即可為孝廉、為茂才,得其一語之貶,仕乃無望矣。其如少正卯之亂政,孔子無奈而誅之……”

東漢後期,靠著跟外戚和宦官的鬥爭,各地都湧現出一批名士來,他們不願仕而為官——那就站風口浪尖上了呀,是會被外戚或者宦官給砍掉腦袋的——表面上裝出一副超然的姿態,卻在野下直接影響到士林輿論。想做官的人往往前往投刺幹謁,請求評價,評語要是好了,州郡乃不敢不向朝廷薦舉,評語倘若不好,恐怕終身再無出仕的可能。

這一風氣就連曹操都未能免俗,要特意去找許邵許子將討評語——因為橋玄跟他說了:“君未有名,可交許子將。”結果許劭一句:“子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立刻使得曹操身價倍增——都被冠以“能臣”光環了呀,至於“奸雄”……誰敢妄言當世乃為亂世?

毛玠對這票人挺反感,說他們就是少正卯之流,本身不見得有多少惡行,但搶占了朝廷本該占據的輿論陣地,肯定會使得人心日益離散,地方大過中央,所以當年孔子才會不得已而誅殺少正卯。

封建時代,全國上下只允許有一個聲音,那就是朝廷的聲音,誰準你隱士們胡言亂語,妄加月旦,進而影響到朝廷取士的標準了?

所以毛玠說啦,修正這一弊端,使“察舉之權操之於上,而不下之於野”,是九品官人法的第一個所得。因為根據陳群的謀劃,在各郡設置中正官,以替代在野名士品評人物,而這些中正官當由本籍的實任官員來充任——本身就在體制內,不信你敢跳出體制外另搞一套。

是勛心中暗笑:身在體制內卻公然反體制,其實後世挺不老少的……接著毛玠又說其“二得”:“自董卓造亂,民戶多徙,乃至人物播越,仕無常朝,人無定所,行狀、品德,乃詳核無所。今使本籍人為中正,評其鄉裏,可除此弊。”本鄉本土的,總比才空降過來的地方官,要更熟悉本郡士人的情況啊——即便已經流失到外郡去了。

毛玠一邊說,眾人一邊點頭。不過毛玠提出的這兩點,除了曹洪等寥寥數人外,大家夥兒在聽陳群闡述自己計劃的時候,也早就有所認識啦——要不然豈會頷首贊同?那麽毛孝先還說有“兩失”,未知失在何處?

陳群拱手相向,誠懇請教,毛玠頓了一頓,開口便道:“吾嘗典選舉,各郡所薦,皆親體察。然彼等知吾好儉,多布衣來見,逮其得官,內著綾羅而外罩麻葛,邸狹舍舊而別業豪奢,其偽如是!”

是勛心說你也注意到了啊,上有所好,下必諂之,大家夥兒都知道你喜歡儉樸,自然不敢穿著好衣服去見你啊。然而人皆有所欲也,不可能人人都跟你似的那麽清廉正直——想當初自己從關中招募了大票士人,回來後都推薦給曹操,就曾經預先關照:你們千萬穿破舊一點兒去見毛孝先啊!

可是那又能怎麽辦呢?你不可能逐一洞悉其奸,這事兒壓根兒無解啊。毛玠你舉這個例子,究竟想要說啥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