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嚴其考法

毛玠舉出自己以前在典選舉時候遇到過的問題,目的是為了說明:道德這玩意兒,真是看不見、摸不著的,就連自己都經常受蒙蔽,誰能保證新任的各郡中正都比自己眼力更強?

“況皆鄉裏,往往婚姻相結,若非至惡,必隱其過——乃知德之體察,為至難也。當於都中設大中正,逐一按察,以除其奸宄。”

各郡縣說是啥就是啥?那不成,中央還得統合一下才成啊。

是勛心說你這完全就說不到點兒上嘛,忍不住插嘴:“國中自有選部,可掌按察之權。”毛玠當即反駁:“地方亦有選司、文選科,再造中正,是冗官也!”完全不必要脫褲子放屁,就按照陳群的想法,選任本籍人士當各郡、縣的選司、文選科官員就是了,另造什麽中正?

其實是改造選部,還是另設中正新官,這都是枝節問題啦,曹操也不願意在這種事兒上多作糾纏,於是直接問毛玠:“其二失何在?”

毛玠說了:“吾初在鄉中,有薄田百畝,典籍不可多得,經義不及深研,亦無遠志,乃讀科律,欲為一吏足矣,孝廉、茂才,於吾如浮雲也。鄉中目吾等為濁,而目世家經士為清,設無主公引拔,玠安有今日?而使本籍之人為中正,必從鄉黨評議,而不願深究其人,所舉必皆飽讀之士。然引經據典,口舌不焦,使任實事,其實無用。今新法,即郡縣吏亦皆朝廷選用,皆從察舉,則吾等恐無出頭之日矣!”

這話終於說到點子上了。在這個時代,庶族、寒門並非沒有仕官之途,但一般情況下察舉是察舉不到他們頭上的,必須由地方官自主征辟,從小吏做起,一方面不算正式公務員編制,另方面玻璃天花板就高懸在上方。毛玠說了,自己就是這麽起家的,可是如今國家把手伸得太長,就連郡縣小吏都必須經過選部任命,若按陳群的建議,得由各郡中正向選部推薦。中正官既然為本籍人士,品評人物的時候,肯定會受到地方輿論的影響,地方上習慣把世家出身、精研經學的稱為清流,認為高貴,把庶族出身,被迫只想靠法律、實務起家的人稱為濁流,認為低賤,如此一來,中正官必然推薦的全是清流,濁流就連小吏都做不上啦。

問題是滿朝都為經學或者文學之士,就沒幾個具備實務能力的,這國家怎麽可能搞得好?

毛玠指出了九品官人法的重大弊病,當然跟是勛對曹操所言還有差距——因為大庭廣眾之下,他不能明著說:這方案對世家太過有利,老子是庶族,老子不幹!

但這已經足夠了,曹操微微頷首,轉過臉去問陳群:“孝先所言,長文以為當否?”

陳群胸有成竹,侃侃而談:“或群之為文粗疏,孝先乃未明其真意也。中正所品評者,一郡人士,不論世家、單家。世家因其門第、品行、經義之才,或可列位上品,單家則或列下品。然今職繁,下品亦可充郡縣之吏也,不得為遺。”

你們單家人士也是有做官的可能的,我沒有把路都堵死啊,就算給評成了下品,也能從郡縣小吏做起——我本來就是想彌合世家和庶族的矛盾,使之皆為國家所用,不是想把你們全都給撇了呀。我要真想那麽幹,曹操肯定第一個不會答應。

毛玠反駁道:“起於小吏,與起於孝廉、茂才,豈相若乎?下吏皆能任事,主官卻乏實才,上下顛倒,致亂之由也!”這話就有點兒賭氣了,好象在原本的察舉制度下並無類似弊端一般。陳群也老實不客氣地給頂回去:“孰謂通經義者必不通律法?孰謂累仕之家必無實務之才?宏輔、公達即其人也!”

是勛不是既通經義,又懂律法嗎?你瞧他上回拿法律問題駁趙達,可有多高明!荀攸不是世家出身嗎?你說他不通實務?

是勛心說唉,幹嘛突然拿我說事兒啊……其實我法律真不熟,那回是臨時抱佛腳,預先做足了功課的,真要是毫無準備之下拿我跟趙達比對律令的嫻熟程度,一百個我也不是那貨的個兒啊!

二人爭吵不休,旁邊眾人也偶爾插幾句話,大多附和陳群,而幾乎無人贊同毛玠。曹操故意放任他們討論了一段時間,然後及時一擺手,把聲浪全都壓下去:“長文所謀深遠,孝先所言有理……”先各給顆甜棗兒吃,然後——“孝先所言,孤亦有所慮及也,乃就宏輔深研,今宏輔有二策可增補之,或可除弊也。”

是勛心說終於該我上場啦,當下痰咳一聲,首先誇獎陳群:“長文論品評人物,先才次德而後家世,此至當也。”然後再捧捧毛玠:“孝先恐中正受鄉間月旦所欺,有所失也,亦不為過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