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二得二失

安邑城對於是勛所設計的龐大的官僚系統而言,無疑顯得過於逼仄——在原本歷史上,曹操在受封魏公的許多年以前便已經開始擴建鄴城,將其作為控扼廣袤的河北大地的重要基地了;而在這條時間線上,都於安邑,實屬意外,規模自然不可能短期內即得到足夠的擴張——魏公府邸位於城池的正中偏北,格局與雒陽、許都皇宮是基本相同的。百官廨在公府東側,中書、尚書、禦史三台呈品字型布列,其余官署星羅其間。

三台長官可比朝廷三公,品級相若,但逢朝、祭、會時自當分席次、定先後,理論上中書為尊,尚書其次,最後才是禦史台。但在是勛和陳群等人的規劃中,卻特意將中央位置讓給了尚書台,中書屈居西南——這一方面是因為中書直承君主之旨,臨近公府行事便宜,另方面是因為尚書的官署數量和規模都實在過於龐大,居側恐難展開。當然最重要的,是勛以示謙退,不敢右於荀公達也。

至於宰相會議之地,則自然安排在中書台內。其實是勛本想安排在三台正中,或者幹脆建在尚書的——終究三台長官中以自己資格最嫩、年紀最輕,自己傲然不動,要等荀公達、毛孝先找上門來,多少有點兒過意不去。然而理由仍然同上,一則尚書台裏實在擠不出地方來了,二則曹操也是經常要來摻和的,魏公日理萬機,誰敢讓他跑遠路?

這日又當會商之際,魏國的宰輔們陸續來至中書,包括:尚書令荀攸、尚書左仆射涼茂、禦史大夫毛玠、禦史中丞王朗。此外還有世子曹昂、兵部尚書程昱、度部尚書王邑、前將軍夏侯惇、後將軍曹仁、奮武將軍賈詡、中護軍曹洪、中領軍韓浩等,因為今日可能討論出征之事,也事先得到通知,過來旁聽。中書左仆射劉曄也算宰輔之一,提前抵達,逐一迎入。

眾人陸續坐下,毛玠左右瞧瞧,不禁微皺雙眉,詢問劉曄:“是令君得無恙乎?”誰都知道是勛這家夥懶——其實也不能算懶,但他有貪睡的毛病,即便是開重要的擴大會議,期望他前幾名到都不現實,但……你總不能最後一個吧?眼瞅著除了他跟曹操,該來的都來了——怎麽著,今天打算請假啊?

毛玠儉而是勛奢,毛玠剛而是勛柔,毛玠勤而是勛惰……這倆家夥幾乎就是天生的對頭。毛玠曾言:“是宏輔才冠當世,惜乎德不侔也。使其能循聖人之教,則丞相、令君之亞矣!”丞相當然是指曹操,令君指荀彧,毛玠的意思,是勛要是在生活習慣上也能跟自己和曹操看齊,那他就厲害啦,不敢說壓過曹操、荀彧,也可為當世第三人也。是勛過後聽聞此言,卻只是撇嘴,心說先不提人的喜好不易改變,哪怕我真跟你一般儉樸、剛正,那也必須得藏著掖著呀,德比至尊?那不是自己作死呢嗎?!

所以平常是勛開會晚到一會兒,毛玠都必然會冷嘲熱諷幾句,已成習慣,更何況今天這種情況呢?直接就問:那家夥請了病假沒有?劉曄聽著挺尷尬,也不好接口,也無從解釋,只得敷衍道:“若令君不虞,必有所報。”他要真病了,肯定會請假,您還是請安坐等待吧。

正說著呢,門上又來相報,說:“吏部尚書陳群到。”眾人聞言都是一愣,心說陳長文來幹嘛?他既非宰相,又壓根兒不通軍事,來了有啥用?看起來,今天的主要議題不僅僅是談南征問題了。果然陳群進來後就先解釋,說魏公府才剛遣人往吏部相喚,要他過來列席。陳群心裏倒是有點兒數,這一定是要討論我那九品官人的建議書啊。

眾人又等了好一陣子,因為據說曹操必到,所以不敢撇開主君,直接開會。終於,並未通報,曹操領著是勛就直接進來了——毛玠雙眉緊皺,心生不滿:好嘛讓我們跟這兒等著,原來你先跟主公開小會去啦!

眾臣起身揖畢,曹操居中坐下,是勛坐在荀攸的對面。曹操素來不喜虛文,所以也不寒暄,直接一擡手:“長文何在?”陳群趕緊站起來:“臣在。”曹操從袖子裏掏出他的計劃書一揚:“此九品官人之法,為長文進於宏輔耶?”陳群趕緊解釋:“陋文未及修飾,先倩是令君斧正耳。”這玩意兒還不算定稿,所以沒有直接呈報給主公您啊。

曹操點點頭:“可當面誦來,諸卿共議。”陳群說不用,我自己寫的,當然能夠背誦,於是長吸一口氣,隨即將整篇文章從頭到尾,一字不漏地背誦了一遍。

是勛心說這陳長文倒是好記性——陳群之文,質樸簡明,毫無文辭修飾,說白了,這種應用文節奏不夠抑揚頓挫、布局不夠整齊劃一,比文學作品要難背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