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不利曹氏

人是社會性的動物,處在大環境當中,誰都難免要受到旁人的影響甚至是束縛,是勛也不能外。他一直習慣晚睡晚起,當身在朔州、幽州的時候自然無所謂啦,一州之長哪怕天天遲到、早退,也沒人敢管,監察官員更不敢據此而上疏彈劾。可等返回許都,以及此遷安邑以後,又掛上了實際職務,就不好再這般放蕩無忌啦。官廳例於卯時開始辦公——點卯這個詞兒就是這麽來的——也就是早晨六到七點,是勛倒是想普及朝九晚五的工作制呢,問題就他一個有這種壞習慣,哪敢真提出來以犯眾怒?

別人家生物鐘也都定型了,天明即起,你讓他們先不上班,跟家裏閑著?豈有此理!

不過好在是勛終究是中書台的主官,偶爾遲到幾回無傷大雅,而且曹操終究只是魏公而非天子,除非年節祭日,也沒有上早朝的規矩。只是宰相們五日一會,那是定然不能遲到的,先不說其他幾名宰相跟自己平級,不好讓他們幹等著,那曹操也是經常會參與討論,或者起碼跟旁邊兒傾聽議事的啊,是勛又豈敢輕慢?

照理說,宰相議事,君主無權參與,想知道商量的結果,跟宮裏等著上奏就好啦。問題制度初行,又該上一位勤政而好獨斷的君主,你就根本攔不住曹操也要摻上一腳。終究這還是一個人治社會,君臣分際明顯,再嚴格的制度,多了君主這個制度外的存在,都要被迫具備相當大的彈性。

這一日便又是宰相會商之日,曹操天還沒亮就起身了,洗漱完畢,正打算過去摻和——他得提出南征的動議,傾聽重臣們的意見啊——突然門上來報:“中書令是勛求見。”

曹操聽了就是一愣,擡頭瞧瞧天色,朦朦朧朧的剛抹上幾線曙光,室內只是因為自己節儉的緣故,所以才沒有點燭——我沒睡昏了頭啊?估計這連寅時還沒過完呢,是勛怎麽就起來了?今兒個太陽要打西邊兒出來?

是勛一改往日素行,天沒大亮就起身了,還急匆匆跑過來找自己,肯定有要務稟報啊,而且估計還打算在今天的會商中討論此事,所以要趕在開會前先跟自己通個聲氣。曹操想到這裏,趕緊把手一擺:“請。”

是勛在侍從的引領下躬身入室,二話不說,先從袖子裏掏出一張紙來遞給曹操:“此前日陳長文所作,與勛議者也。”

這正是陳群相關九品官人法的計劃書。按道理來說,陳群就應該將此計劃直接呈遞給曹操,或者交給自家長官、尚書令荀攸,再轉呈曹操,不該先給是勛瞧。問題魏國官制的主要設計人是是勛,陳群當時參與規劃,沒有瞧出這個漏洞,等國家肇建了再突然插一杠子進來,有暗中謀算是勛的嫌疑,故此才必須先跟是勛打商量。

曹操雙手接過這份計劃書,展開在桌案之上。是勛斜眼注意著老曹的表情,就見對方先是眉頭一皺,繼而舒展開來,似乎頗為認同,可是瞧到最後,雙眉不自禁地又擰在了一起——嗯,估計曹操也發現其中的弊端啦。

是勛這是高看曹操了,要說九品官人制本身,就當時的政治環境而言,其實不失為一劑良方,至於這良藥吃多了也會有副作用,除非是勛這般後世穿來者,否則誰也不是預言家,瞧不到那麽遠。曹操只是覺得,這份計劃表面上看起來非常實用啊,然而是勛為什麽不在會議上提出來,要先跑來找自己呢?莫非其中有何漏洞?

於是將疑問的目光轉向是勛。是勛問說您覺得陳群這份計劃如何啊?曹操微微頷首:“似可除察舉之弊,應時事之難,為良謀也。”

是勛淡淡地一笑:“此計大利天下……”故意頓了一頓,突然轉折:“然恐不利於曹氏也。”

曹操聞言,悚然而驚:“何謂也?”如今天下還是漢朝的,說利天下,那不是利劉家嗎?這計劃即便施行,暫時也只行及我魏國五郡,而你說竟然對曹家不利?!這問題可大發啦!

是勛先不回答曹操的問題,而反問道:“若以之施於沛國,主公以為,何人可為沛之中正?”

曹操撚須而思,良久乃曰:“若非嵇氏,則桓氏耳。”嵇、桓兩姓都是沛國的顯族,雖說近年來沒出什麽高官,但根基深厚,人脈最廣,要想選一名中正官出來,品評國中人物,估計還只能從這兩家裏挑人。

話一出口,曹操也覺出不對來了——曹氏呢?夏侯氏呢?貌似沒誰有資格擔此重任啊。也就一個曹德勉強尚可,問題他還很年輕的時候就跟著老爹曹嵩避難遷去瑯邪了,即便鄉裏鄉親,他又能認識幾個人?

是勛淡淡一笑:“主公用人,唯才是舉,不問門第、品行,吾等但有所遇,知其有能,即推薦之,如勛薦太史子義、魏文昇、魯子敬等也。然子義青州下吏,文昇章陵孺子,子敬下邳白身,即命中正,安能識之?且荀文若所薦皆名士也,較勛所薦倍之,苟為名士,若中正無遠名,安肯為薦?則必選州郡世家為中正明矣。察舉之弊,即所薦皆為豪門,互為勾黨,若使豪門再兼中正,則舊弊何由除之?”